当偶像剧主角进了悬疑片场 季媛

陈可人将报告递给二人。

“这三个人目前为止可以确定为两女一男，互相之间没有亲缘关系，两名女性的基因信息目前没有比对结果，但男性的基因我们在基因库中找到了一个关联人，与他的Y染色体上有部分基因序列高度重合，是Y市一个服役犯人。”

上午11点，该名男性的户籍关系就发到了曹禺的工作邮箱。

那是一个目光涣散、身销骨瘦的中年男人，剃着短寸的头皮上有条长疤横过眉心。

宁悬的目光落在电脑上，自然而然地顺着文字读出了声。

“陈威，38岁，生于1980年1月，未婚，中学学历，2012年9月因范读入狱，至今未婚。母亲陈碧婷，2006年车祸身故，父……不祥。”

宁悬的表情越发凝重，目前为止，陈威的父系族谱是他们找到尸源的唯一线索。

但现在，这个线索，断了。

曹禺拍了拍宁悬的肩膀：“老宁，要麻烦你陪我走一趟了。”

*

陈威服刑的地址相当偏远，在余华市的郊区。余华市距离Y市有一个小时的火车车程，火车下来还要乘坐公交到城市的另一边搭乘大巴，等到二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

下午的阳光还挂在天空热情地灼烧着这片大地，在村口接待他们的是镇上的民警，一个看起来很开朗的年轻人，笑起来一口白牙亮生生的。

见到二人便忙不迭从自己蹲着的树下站了起来。

“曹队长！宁科长！”

曹禺看到来人，眼神一亮：“小潘？”

“曹队，好久不见！”

曹禺同旧年的属下握了握手：“你不是调到沪市？怎么在这？”

民警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给二人递来两瓶温热的矿泉水。

“我老家就这，去年老娘身体不好了，就申请调过来。今天知道曹队你来，可把我高兴坏了，晚上有时间么？我可要好好招待，来，喝口水，二位一路辛苦了。”

宁悬接过水，也同他握了握手：“辛苦你，大热天等这么久。”

潘明笑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在学校那会就听了好多老师讲你的光辉事迹，宁科长可是我的偶像，今天这一趟我们所里的人可都抢破了脑袋要来！要不是我认识曹队，这好差事还落不到我的头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潘明言辞夸张，但表情语气再真挚热切不过，又兼之一种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开朗，让一旁的宁悬也弯了弯嘴角。

上山的道路崎岖难行，潘明也没骑车，带着二人绕了小路直达山腰上的余华镇监狱。

曹禺一面走一面向小潘打听陈威的情况。

潘明自然知无不言：“陈威的情况比较特殊，二位见他的时候，还得注意些。”

“怎么说？”

“我听说，在最初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在强戒期间发生了很多起自残事件，刚从戒毒所转过来的时候整天神神叨叨，刚来的时候看起来很胆小似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曾经被同住的犯人打断肋骨。但后来有一天又突然变得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候甚至敢和狱警叫板了。”

曹禺皱眉：“突然这么大转变？中间发生了什么？”

潘明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脖子：“不好说。不过有一天，我们所长突然特别嘱咐我们，陈威这个犯人要多加留心，务必保证他的安全。他的刑期原定12年，但可能在这里呆不了太久。”

曹禺闻言，眼中划过一点异彩，按照现有章程，12年的刑期一般不得申请减刑，陈威却被单独隔离出来，还说呆不久了，这里面肯定大有学问。

会和碎尸案有关么？

他回头和宁悬对视一眼。

但再细问下去，潘明却是一问三不知了。

“陈威之前在戒毒中心强戒了三年，在我们这里服刑五年，除了律师，没有第二个人来见过他，平常也没有人给寄过东西，大小节都是孤身一个人。听说他妈年轻的时候未婚先孕有的他，自从他妈死后，他就一个人过了，又沾上了这个，稍微脸熟的朋友都被他祸害光了。”

“他的亲属信息能查得到么？”

潘明摇摇头，“以前的统计工作大多是纸质档案，电子化的过程也没有详细登记，公安户籍系统上是找不到了，不过陈威是土生土长的余华人，虽然当年的村子都拆了，但街道派出所或许还能查到点消息。”

走过弯曲陡峭的山道，二人终于在见到了此行的目标。

陈威坐在会谈室的椅子上，任由狱警扯着手铐将他拷在椅子上，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露不出半点光泽，浑浊昏黄，神情阴冷麻木更甚于照片中所见。

“陈威，最近过得怎么样？”

潘明冲陈威打了个招呼

陈威抬眼扫了一下跟在潘明身后的两人：一个人高马大，皮肤黝黑一脸不怒自威，看起来就是个当官的，另一个个头稍矮，神情阴冷，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斩鸡。

“这俩谁啊？”

潘明皱眉：“陈威，你态度给我放端正点！这两位都是市局来的警官先生，找你问点情况。”

陈威一声冷哼：“碰了鬼了，老子莫子都不晓得。”

“是关于您父亲的情况。”

宁悬向前一步，道：“我们查到有一件案子涉及到您的父亲，所以我们需要您配合调查。”

陈威挑起眉：“我爹？”

陈威吊儿郎当道：“老子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他，鬼知道那老家伙姓甚名谁又死在哪个角落。”

“你的母亲从来没有和你提过他么？”

陈威不耐地在椅子上挪了挪位置，“没有，警官大人，你要想问我爹的消息，还不如去问我佬嗲，哦，对了，他好像在我初三那年就挂了。你要问他，坟前问下？”

“你！”

陈威极不耐地晃动着手铐：“问完没有啊，能不能问快点，今天老子的衣服度还没洗完，耽误老子做事，晚上没饭吃你赔啊！”

陈威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宁悬，目光淫邪地盯住宁悬的下半身，难耐地舔了舔嘴角：“不过如果有这位警官陪着的话，问多久我都不太介意。”

曹禺拦住愤怒的潘明，威严的目光自上而下地看着陈威：“陈威，你是不是觉得马上要减刑，出去以后，我们就奈何不了你？我告诉你，只要一句话，不思悔改，不遵守监规，减刑？想都不要想，12年刑期一天都少不了！”

陈威嗤笑一声：“警官，这种威胁吓唬人的游戏太老套了吧？老子早八百年都不吃这一套了。刑期多久你能决定个毛线。哎，我就这样了，你能奈我何？”

说着，陈威看向宁悬：“这位警官，要不是我们牢里都是些糙老爷们，你这个年纪这个姿色说实话老子也是看不上的，这不是这些年老子实在寂寞，你今儿个既然来了，不妨多玩玩，老子出去保证不亏待你。”

“不亏待我？”

宁悬扶了扶眼镜，白皙清秀的脸上露出一抹轻蔑嘲讽的神情：“你以为你是谁？陈威，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小人物，坐过牢吸过毒，年纪一大把还什么都不懂，难道你真以为只要从这里出去，你就能狐假虎威呼风唤雨了？你在你父亲眼里又算什么？他可不缺你一个儿子。”

曹禺一怔。

却见陈威似乎被刺激到了某根敏感的神经，原本阴冷麻木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可怕，他唰地一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座椅被手铐强行拖拽着朝前砰砰地拖行着，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扑到了宁悬的眼前，但他什么也做不了，曹禺轻而易举地将他推到另一侧墙上。

伴随着哐地一声巨响，宁悬有种耳膜震碎的感觉。

“你个*（**#@￥！敢跟你爷爷叫板！老子出去干死你丫的，漕死你一家老小！”陈威歇斯底里地冲着宁悬嘶吼，一嘴的国骂，注视着宁悬的眼睛因充血而通红，仿佛宁悬就是那个他口中十恶不赦的罪人，即便在曹禺的压制下，即便知道徒劳，也要挣扎着咬下宁悬身上的一块血肉来。

宁悬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陈威，锐利的目光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的情绪波动。

但陈威的情绪反应比宁悬想象得更加强烈，他一面怒吼，一面在桌面上拼命挣扎着，他的侧脸在铁制的桌面发出清脆果断的碰撞声，逼得曹禺和潘明不得不松手，不过片刻，陈威的右半张脸上已尽是血污和青紫的於痕。

陈威将自己撞得奄奄一息，在晕过去之前，一双三角眼还恶意满满地看着宁悬。

宁悬与曹禺对视一眼，没再多问，转身离开了审讯室，让潘明收拾残局。

审讯室的门口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的窗户用铁栅封得死死的，将天空分割成了无数六边形的色块。曹禺跟在宁悬身边，两人踩着阳光的影子朝出口慢慢走去。直到他们走远，再听不到问讯室里的声音，曹禺才开口：“你怎么看？”

宁悬深深吸了口气：“他的反应太夸张。在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问题涉及到父亲时，他就刻意表现得不耐烦，坐不住。这不是一个经过轮番审讯的毒贩该有的反应。”

或许陈威没有自知，但在宁悬的眼中，陈威的表演拙劣而虚假。

一个从小没有见过父亲的人，突然得知父亲有关的消息，怎么样都会表现出一点好奇和疑惑，而不是心虚和不耐，还特意扯开话题。

更何况，陈威因贩毒吸毒入狱，他们看过审讯记录，陈威在审讯中表现得十分软骨头，基本上有问必答，初期入狱也是夹起尾巴做人，就算后期有什么原因导致性格大变，他绝不至于连这不到1分钟的问话都无法忍受。

想到陈威服役期间没有任何到访记录，宁悬心中有些沉重。陈威背后隐藏的人物恐怕能量不小。

“他不会轻易开口。”

曹禺皱了皱眉：“你怎么能够确定是陈威是个私生子？还是有大背景的私生子？太狗血了吧。”

宁悬摇摇头：“也就是赌一把，再说，生活本就处处狗血。”

曹禺想起这人的身世，原本到嘴边的话便转了个弯咽了下去。

隔了一会，曹禺道：“万一真的是有一条没有查出来的毒源需要陈威呢？”

“你没有发现么？”

“他在害怕。”宁悬将眼镜摘下来，用绒布细细地擦拭了一遍，“陈威刚刚入狱的时候知无不言，毒源那条道上的人应该早就有一个算一个被他得罪光了，后来却那么有底气地惹是生非，这件事本身就充满疑点。如果真的是有什么任务需要仰仗他，为什么当我说他是个小人物的时候他没有太多反应，但当我说他会被父亲放弃的时候，他却立刻被激怒了。”

宁悬叹气：“愤怒，有的时候的确可以很好地掩饰恐惧。”但陈威的表演太烂，他眼中的惊恐、被说中心事的心虚表情太明显，连曹禺都看得出。

“所以……”曹禺道：“他宁愿把自己撞晕，也不想和我们继续谈下去？”

曹禺挑眉：“诈得不错。”

宁悬戴好眼镜：“小意思。”

……

既然从陈威嘴里无法问出直接的结果，那便从其他地方入手。

曹禺和宁悬分别提审了陈威同住的7名舍友。

“陈威啊，那老小子，整天吹牛，今天要干倒哪个，明天要搞死谁的！他有个屁的背景！也就是看他年纪大了，老子才不和他计较。”

宁悬打量了眼面前这个20出头的少年，少年剃着短寸，胳膊脖子绘满斑斓的纹身，一口一个老子自称，却是一脸赔笑，神情里有显而易见的紧张。

“是么？”宁悬抬抬眼睛，将监控画面放在少年眼前：“为什么平常他的活都是你在抢着做？擦椅，洗衣，连鞋子掉了，都是你亲手帮他穿？”

少年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了。

“警官……”

宁悬不带一丝笑意地看着少年：“小周，你还年轻，有些话想清楚再说。”

少年望进宁悬的双眼，那双隐匿在镜片后的眼神如刀锋般冰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警官，我也不跟你绕弯子。”

男人挠着脑门，抖下一肩膀的白屑：“在这个地方，牢头最大，但里面的规矩道理也大有说法。什么活，给谁做，都有讲究，谁不想做轻松的活计？大家伙这么多人，又该谁做？说到底，能进这个号子，大家谁没点背景，谁在外头不多少算个人物？陈威那老小子其实也没什么本事，听说走DU线，走得把那道上的都给得罪光了，虽然不至于特意过来要他性命吧，但他要说靠山，那就真是个笑话。”

曹禺挑眉：“按你说的，他得罪了那么多人，怎么能全身而退？”

男人一怔：“谁知道呢，兴许他一个小虾米，啥人物也攀咬不了吧。嗨！我这也是瞎猜。”

……

“陈威吧，吹牛多，爱摆起龙门阵，没得谁信他滴。天天说自己在外面有多少多少兄弟，开豪车睡明星，也就小周那个小年轻信他的话，捧到他。”

男人吸吸鼻子，整个人都瘫在椅背上：“我是跟他住一间最久的了，刚来的时候那老小子老实得不得了，被翟老大踹断了肋骨莫子都不敢讲。”

“翟老大？”

“对啊，新三路那边带毒的老大，早几年就刑满释放了。当时陈威进来，他估计是得了信，知道陈威漏了些人的身份，原本想断那小子一条腿的，不过那小子命大，在医院躺了3个月，翟老大都出去了才回来。”

黑色的钢笔在宁悬修长的手指上转了个花。

“后来没有人继续整他了么？”

男人想了想：“应该没了，陈威养好伤回来以后都再没人找他干架了。估计吧当时翟老大也就一顺手的事。”

……

宁悬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已是晚上7点，西边的天际已是晚霞漫天。

曹禺站在审讯室门外的走廊上，背对着他接着电话。

“怎么回事？”

“曹队，我们在上游预估的抛尸地进行了搜索，没有找到符合要求的屠宰场或养殖中心。”

来电的是曹禺的徒弟祁小阳，上游抛尸地排查工作主要都是他负责。

曹禺皱眉：“我记得按照昨晚的河流速度和江面监控，预估出来的抛尸地在沅溪市到Y市方向55km-80km之间，这么大的范围，你现在就告诉我没有排查出结果？”

电话那头的祁小阳叹了口气：“曹队，真不是我工作不认真，主要是沅溪市情况特殊，这些年市政府主要扶持发展的是有色金属冶炼业，污染严重，本地根本没有成规模的养殖和生鲜加工厂，我带了10几个弟兄排查了当地的各大农贸生鲜市场、超市，连当地居民自种自养的都不准进入生鲜市场，所有大小超市的货源都是外地直送的。”

“那小型食品加工厂呢？”

“也没有。”

祁小阳忧心忡忡道：“不过兄弟们在排查河道情况的时候，我们发现了新的问题。”

“在沅溪市郊区，我们发现了一个违规操作的垃圾处理厂，我怀疑，那些抛尸袋就是从那里流进南湖的。”

曹禺目光一凝：“我知道了，盯紧这个处理厂，我会尽快回来。”

“是！”

挂掉电话，曹禺转过头便看到宁悬斜靠在灰色的水泥墙面上，摘了眼镜，一脸苍白地按着额角。宁悬常年工作在一线，现在有点神经衰弱，原本他从省队请他下调市队，也是希望可以让他的工作轻松些，谁知道刚来Y市，就出了这样棘手的案子。

曹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宁悬听到他挂断电话的声音，睁开眼看向他。

“问得怎样？”

曹禺摇摇头：“陈威的嘴比我想象的要紧。我没问到太多消息，你那边呢？”

宁悬唇角弯了弯：“没有消息，那就是有线索？”

曹禺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宁科长果然敏锐，一如既往。”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潘明的办公室门口，正准备推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清凌凌的女声。

“这是你的办公室？”

“还不错吧。你随便坐。”

潘明声音清朗雀跃，很高兴的样子。

曹禺推开门，却见潘明刷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

“曹队！宁科！你们问完啦？”

曹禺看向潘明身后，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小潘，这位是？”

潘明“嘿嘿”一笑，语气里带了几分局促羞涩：“这位、这位是我朋友，她今天是来这看我的，外头热，所以我让她在我办公室坐坐。”

朋友？

宁悬看了眼站得离潘明两尺远的小姑娘，没有说话。

曹禺“哟”了一声：“你什么朋友啊？我都没见过。”

“您好。”小姑娘垂着脑袋，害羞似的不敢抬起头。

宁悬听到小姑娘的声音低声道：“你们好，我叫季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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