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村人 往事

泥洼地里，一行三人顶着夜色艰难前行。

为首的上了些年纪，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嘴唇在夜风的吹拂下多处皲裂，时不时的冒出血珠来，但他并不以为然，枯槁的面容下，额前双眸却越发急切。

“二爷爷，您刚刚没说胡话吧，我妈，我妈又回来了？”

老头显然还没从先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听到男孩儿的问话先是一怔。沉默半晌，竟开始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起来，直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色佛牌被他从怀里掏了出来，那颤颤巍巍的身形才逐渐恢复正常。

“二爷爷，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这都快出村了。”男孩儿嘀咕着，紧接着又不可思议般颤声道：“我妈，不都死了二十年了么。”

男孩儿话刚说到一半，就低下了头去。

在他身前，原本和老头并肩同行的男人转过了身来，浑浊却不失威严的双目，此刻正紧紧盯着他。

男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显得很不耐烦。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甚至以为，他是骗我的，可现在看来，咳咳。”

老头话没说完，似是一口气没提上来，剧烈咳嗽起来。

整个过程中，男人始终没有说话。

老头止住咳嗽，同样转身看了男人一眼，目光复杂。

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来。

龙潭村，因村里一口活跃百年不干的泉眼才得名，全村老幼几十口子，几乎都是被这泉眼养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那旱灾遍布的年代里，凭借这泉眼，龙潭村村民才不至于闹饥荒。

整件事，也是因为这眼泉而来。

大祥娶了城里媳妇，还要回村里置办酒席。这个消息传进龙潭村时，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整个龙潭村，一辈子没进过城的人大有人在。所以得知祥子要带一个城里媳妇回村时，村里老幼都想看看，这城里人，跟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同。

在他们的认知中，这是一件村里不曾出现过的，是一件新鲜事儿。

可在婚宴当天，祥子却牵着一个大肚婆出现在了婚宴上。当他为众人介绍这是自己新娘子的时候，宾客席中没有祝福，只传来阵阵唏嘘。

未婚先孕，在妇人们看来是不守妇道的表现。而在年轻男人们的眼中，对于祥子的城里媳妇儿，眼中少了艳羡，却多出一丝火热。

他们眼里，出现了些许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在粗俗与无知的背后，潜藏的是内心深处的渴望。

婚礼在尴尬的情境下草草结束，除了祥子父亲外，所有人似乎都不太高兴，这也包括祥子。

村中妇人，除了胸前多出的二两肉外，唯一擅长的恐怕就是无中生有，无事生非。

婚后不过两月，祥子媳妇就为其诞下一男童，这本该是好事，可孩子出生后，村里风言风语不仅没少，反而越传越离谱，大多数人都以为，祥子媳妇之所以会跟祥子结婚，都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才愿意嫁到这穷乡僻壤来，而那孩子肯定不是祥子的。

祥子面比纸薄，自然是受不了这些风言风语。

他心里很清楚孩子是自己的，可他没办法去回避同村人的目光。

因为自家媳妇的原因，他也不能回到城里，那个地方，同样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祥子父亲曾为儿媳妇出头辟过谣，可谣言并未止于智者，教育的落后和所知的狭隘，让这场所谓的辟谣显得更为诡异。

直到那天。

大祥二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勤快，每天天不亮就会到水潭边打水。

做饭，烧菜，浇地，一天的用水量需要半个钟头全部灌进自家集水池里，半个钟头过后，其他村民就会顶替她的位置，开始做相同的事情。

按理来说，日复一日的起早摸黑，让她心里对于黑暗早已免疫，可这一次临近水潭时，她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天上依稀还有星光，以往每次过来，但凡有点儿光亮，整个水潭一定是星点密布，可这一次过来，整个水潭死气沉沉，除了黢黑的潭水外什么也看不见。

虽然有变化，可大祥二婶也没怎么当回事儿，依旧提过一旁的水桶去舀水，可这水桶刚放下去，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直接从水潭里浮了出来。

直到此刻，月光才倾泻而下，大祥二婶还没来及反应，人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张脸也因为强烈的恐惧扭曲在一起，她瞪大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水塘里浮出来的黑影。

黑影在月光下逐渐明了，竟是同样瞪大双眼，衣衫不整的大祥媳妇。

大祥赶到水塘边时，尸体已经被打捞了上来。看着平日里面容姣好的老婆被潭水泡的发白的脸，大祥整个人都蒙了，他有想过过段时间就带着老婆去外地，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离开就好了。

可现在地上那具苍白浮肿的尸体，却将他所有的念头都统统打破，什么都不可能了。

大祥的父亲也赶到了水潭边，这个结果，同样是他没有料到的。

大祥老婆的死，在村子里炸开了锅，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受不了村里人的非议，忍不住投水自尽。

这给全村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影，这其中还包括那口水潭，人死在了里面，自然没人敢再从里面打水来用。

说来也怪，在大祥媳妇死后半月，水潭里的水居然开始慢慢儿消失，也就几日的功夫，整个水潭就成了一个黑窟窿。

打那以后，村子一旦入夜，就经常会有人听到一个女人的啜泣声，那声音乍听之下像是在耳边，可转身，又似乎是从很远的山头飘过来。更有甚者，说是看见水潭边会经常出现一抹黑影，那黑影虚虚实实，长发掩面，阴气冲天。

那个年代的人都比较迷信，这样的说法，更是让村子一入夜便陷入完全的寂静。

大祥父亲心情不是很好，这件事儿过后，大祥找了个借口就又进城了，他拦不住，也懒得去拦，他对这个儿子太过失望。

只是可怜了才几个月的小孙子，这不，刚刚把孩子给哄睡着，想借着空档到大门前抽口旱烟，却不曾想刚到门前，迎面就看见一个人影朝他走了过来。

人影越走越近，大祥父亲有些诧异，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常年居住在村头的傻子，大家都叫他老愣头。

老愣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大祥父亲一眼，叹了口气，却说了一句让他冷汗直冒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