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约 第六十一回 免死金牌

她只带了个贴身小宫娥下凡，云遮雾绕，山岳纵横，竟有些晕头转向。小宫娥本就没什么经验，看着身边娘娘锅底一样的脸色，更加紧张得找不到北。

云被她压得很低，俯瞰能见到座座村落，炊烟袅袅，男耕女织，好不热闹。可越是温馨的场景，越是让她生出恼怒，都是因为这些该死的凡人！她竟有种想要荡平一切的冲动。

终于小宫娥发现了什么如释重负地拍手，“娘娘，您看那儿有大片桃林，听说三圣母最爱种桃花，想必就是刘家村。”两人按下云头，置身于桃林中。

王母满腔怒气正盛，见朵朵残红依旧在枝头摇曳，没来由心中气苦，也不说话，衣袖一扬，竟是平地起了罡风，将那桃树上的残花吹得一朵不剩。

忽听一声尖叫，树丛中跌出一个年轻的女子，女子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刮倒在地，却忘了爬起来，像想起了什么往事，抱着头，呆看着突然光秃秃的桃枝。“小狐狸！”王母一眼认出了女子。

女子却没有关注来人，似乎在竭力回想什么事情，口中喃喃道：“沉香，你不能那么做！不能！”

看着小玉的神情，王母心中忽然有些疑惑起来，哮天犬忘记了主人，四公主说不出自己怎样复活，小狐狸的样子也恍恍惚惚，这背后是不是有隐情？

这时，桃林中奔来一个年轻男子，焦急地扶起地上的女子，“小玉，你又走神了，你没事吧？”他忽然感到了一阵肃杀之气，下意识抬头，看见了离他不远一脸寒霜的女人。沉香大惊，“娘……娘娘……”

“宣华山三圣母迎驾。”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从未见过日光的地底。

斩仙台上的恐惧尚未远去，王母竟然又从天而降，沉香一颗心七上八下，本能地把身边的妻子挡在背后，“我娘她从灌江口回来后就病了，卧床不起。”

“病了？好，本宫登门探望。”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没有表情。

竹篱茅舍，掩映在桃林幽静的一隅，这样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生活看起来是那样宁静。

沉香小玉陪王母到了门口，王母却没有进门。她给小宫娥使了个眼色，小宫娥清了清嗓子，“娘娘驾到，三圣母接驾！”

门咿呀一声开了，出来的中年男子，正是刘彦昌。他没有见过王母，听到门口的喊声，见沉香毕恭毕敬地引来一个衣着华丽神色倨傲的女人，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沉香，你娘病了你不清楚吗？”

小宫娥横眉尖声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人，敢对娘娘不敬！”沉香急忙拉住父亲，小声道：“爹，她是天上的王母。”又赶紧和王母解释，“娘娘，这是我爹……”

他话没说完，王母咳嗽一声，“三圣母是天庭封的神仙，本宫召见臣子，轮得到下贱的凡人说话吗？”刘彦昌又惊又气，却听王母对小宫娥冷冷道：“你去问问三圣母懂不懂规矩，她没死就得出来接驾。”

小宫娥点点头，正欲高声喊话，只见门里鹅黄色的裙裾闪动，杨婵微微踉跄了脚步，已迎到门口。她扶着门框站着，表情淡漠，僵硬地欠了欠身，算作施礼，却什么话也不说。

王母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杨婵留下，其他人回避。”

刘家的厅堂，桌椅简朴。王母在一张还算宽大的扶手椅上自顾坐下，对杨婵投射过来的充满恨意的目光视而不见。“小脸蜡黄的，是被沉香的事儿给吓的？”她用指尖轻敲着桌面，慢条斯理地问。

“不都是娘娘事先安排好的么。”木然的回答。

她不以为忤，“你怨我骗了你？你早就知道，天庭一直要抓捕杨戬，你为何还心存侥幸？你也早就该知道，唯有你，才能把他引出来。”她笑笑，“你知道陛下为什么释放沉香？你肯定猜到了，因为有人送回了月魄灵石。”

“我二哥……他现在在哪里？”木然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光亮，那是夹杂着希望与恐惧的光亮。

“在天牢里。”她简短地说，玩味地瞄着她，像欣赏一只待宰杀的羔羊，“五湖四海的神仙都来了，我怕你难过，就没有通知你。你说，我怎么处置他好呢？”

她如愿地看到她被击倒了，蜡黄的脸色转为苍白，不过她只是噏动着嘴角，呆滞地喃喃道：“杨婵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她这句话并不是在回答王母，她的无助在灌江口的桃林里就已经决定了。

“怎么会没用呢？”王母轻笑起来，“他把你压在山下二十年，让你夫妻离散，不仅如此，还追杀你唯一的儿子，你就是司法天神六亲不认心狠手辣最好的证人。”

杨婵置若罔闻，眼神散乱地看向不知什么地方，“他想做的事，谁也不能改变。”

“杨婵，”王母蹙了蹙眉，感到她的话刺耳，不仅刺耳，还刺得她心里某处极不舒服，她要改变谈话，“我这次登门，是因为陛下有一件极其珍贵的礼物要赐给你。”

她这句话到底成功地将杨婵的视线拉回到自己身上，极其珍贵的礼物？杨婵愣愣地意外地看着她。

王母缓缓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那东西有着高贵的金色光芒，她威严地低喝：“三圣母跪接御赐金牌。”

杨婵不由自主地跪下去，双手接过了它。从她看清这枚令牌的一刹那，她的手就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完全不堪承受它的重量，连她的身体也软倒下去。

王母看着脚下的小女人，心中涌起嗜血般的快感，杨戬你看见了么，你的妹妹匍匐在我的脚下，她正在承受你带来的痛苦与折磨，你后悔么？那么，你看清楚了，我要让她永远背负这副枷锁，生不如死。

她微微笑着，“杨婵，免死金牌在最近的一万年里陛下都没舍得拿出来，现在之所以赐给你，是你二哥的命换来的。他就要上斩仙台了，陛下可怜你今后孤单，你可要好好珍惜。”

她病了几天，高度的紧张焦虑早已令她憔悴不堪，现在，绷紧的弹簧只不过一瞬间就被拉断了，她竭力想逃避她幻想不会发生的事情已经赤裸裸来临了，杨婵忽然觉得心里放空了，空得一无所有，甚至她以为可以抓到的悲伤和绝望都没有了，她只是一片没有根基的羽毛，随便风来自什么方向。

“杨婵，我想来想去，有件事还是应该告诉你。”那个声音却还在响，王母走到她身边，蹲下来，近距离欣赏着她深陷的眼窝里的空洞，“你知道杨戬为什么要自己去抓沉香吗？因为沉香如果落在别人手里，早就真的死了，更别想学什么本事。聪明的，你还不懂吗？”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很轻，气息吹拂到杨婵的脸上。

“我……懂。”她居然还能回答她，是啊，风怎么刮，羽毛就怎么飞。

“你懂个屁！”她听见一声脆响，是什么东西打在她脸上吗，不过她什么痛觉也没有，只有耳畔的声音变得尖利而激愤，“杨婵，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就是祸根！你不吸取你母亲的教训，你耐不住寂寞，不要脸地放纵自己的欲望，你祸害了整个天庭！如果不是你偷嫁凡人，你二哥还好好地当着司法天神，如果不是你生出个妖孽，哪来的血雨腥风！是你毁掉了所有的秩序，是你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

羽毛在风里颠簸乱舞，“是的，杨婵该死，都是我的错。”她顺从地低低地复读着耳畔的怒吼，却痉挛地抓紧了手中的免死金牌。

王母蓦地捏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次，杨婵感觉到了疼，疼得有种经脉要断裂的感觉，“陛下将华山分封给你，你哥哥一千年来多么宠爱你，你为什么半点不知道珍惜？是不是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对你最重要？”

羽毛在空中坠落下去，“是不是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对你最重要？”杨婵呆呆地呢喃着，抬起眼眸，似乎在询问。

王母忽然心中一凛，她急忙敛住心神，不，不要去想这句话，她要用更激烈的话来打倒她，“像你这样的人，还活着干什么？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要免死金牌。”她松开她的手腕，鄙夷地站起身，“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地上的女子艰难地撑起了上半身，扶住椅子，挣扎着摇晃着站了起来，王母不由吃惊地注视着她，杨婵向她举起了金牌，空洞的眼中，焕发出仿佛超脱了生死苦乐的重生般的光彩，字字句句十分清晰，“让娘娘失望了，杨婵不会死。这块牌子，是二哥命换的，我会好好活着，以为报答。”

王母的手停在空中，她不知道该表达怎样一个姿势，眼前的女子是她所陌生的，不，似乎并不陌生，曾几何时，就像那个一任自己在火焰中燃烧的身影。

王母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刘家的客厅，杨戬，你真的没有后顾之忧了。不，她还有筹码，她还可以将局势拉回来。她绝不可以，绝不会走到那一步。

她定了定神，吩咐小宫娥，“一回到天上，你就去李靖府上把哮天犬给我叫来。”

“娘……你没事吧？”沉香小玉围拢过来，“王母走了？到底为了什么事情啊？”

“沉香，该开饭了，娘去给你们做几个好菜。”杨婵淡淡地说，回身向厨房走去。

她抓了一颗白菜来切。“娘，你切到手了！”跟进厨房的小玉因眼前的发现尖叫起来。杨婵毫无感觉，也毫无应答，只是机械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人，他们要幸福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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