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约 第四十回 月晕而风

一泓碧水如新月，四面沙山堆金垄。在离三危山不远的地方，竟有这样一个涟漪萦回、水声潺潺的所在。

这汪清泉，千载流沙不能将它淹没，大漠骄阳不能让它干涸，它默默在这方小天地里，滋养着岸芷汀兰，蓊郁着碧树虬枝。

环绕清泉还有密密的芦苇荡，白羽般的芦花随风摇曳，倒影在水中，仿佛画卷里的江南。

夕阳西下，杨戬就在这幅美丽画图中凝视着枕在他臂弯里的佳人。

他是有意让她睡的久了些，因为他要让山体复位，让洞窟的裂隙弥合，让巍峨的九层塔依旧肃穆庄重。

一切回到没有发生过危难的样子，他希望她睁开眼睛看到的，依然是个安好的世界。

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守护她，若世间有悲情与纷扰，都由他一肩担了。不过，这个可爱又执着的她，总难免出乎他的意料。

他望着她微蹙的眉尖，一定是还没放下刚才的怨急，想起她哭着说‘嫦娥之心，早已许你’，不禁又是怜爱又是疼惜，这傻丫头，肯定意会不到他短暂的紧紧一抱想要传递给她的。

她是被淡淡芦花的清香唤醒了罢，哦，这与乱糟糟的幻境和绝望的心情是多么不相适宜。

她烦恼地睁开眼睛，却有一张含笑的俊颜映入眼帘。“杨戬！你还在！”这突然的发现令她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在惊呼声里一把攫住了他的手臂。

“我一直都在啊。”他微笑轻声道。

这莫非又是一重幻境吗？她忽然不敢相信是真的，转瞬又失去可怎么办？她扣住他的胳膊一动不动，开始警惕地扫视四周。

他瞄了一眼自己胳膊上揪紧的纤手，笑道：“嫦儿，你的气力不小么。”手中却把一样东西送到了她眼前，那是一颗散发着莹润光华的宝石，“这是你的，物归原主。”

嫦儿？她被他这一声叫得恍惚，他没有叫她……阿紫？啊，月魄灵石！她下意识地松开手，接住了他递过来的宝石。

月魄清冷的温度令她一下子神智清醒，她欣喜地看着灵石，不是幻境，是真的，她什么都明白了！“杨戬，原来你没有被她骗……”她的眼睛里，光彩动人。

他笑得则有些狡黠，“是啊，我没有被她骗，却被济安散人的徒弟骗了好久。”

她蓦地想起自己不久前的表白，顿时又羞又窘，挣了一下，想要逃离他的臂弯，却不知为何，竟没有挣脱。“国师和耶律长风呢？”她一着急，赶紧抓了另外一个话题。

“应该是跑了吧。”他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告诉她山崩的一幕。

“那我们要不要去追呀？”她又问。“要，不过我想等回到鸣沙镇和陆逍遥汇合再说，他比较熟悉沙漠的地形。”这回杨戬的回答比较认真。

“那个假嫦娥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

“她把你哄进佛像，跟你说什么了？”

……

“你是怎么对付她的？”

……

她还要开口问什么，“你的问题可真多。”他柔声道。

她忽然觉得自己被拉近了，他的气息不盈咫尺，不由心跳加速，一下子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他的手指轻抚上她的脸颊，鲜红的火云纹在他的指尖下消失无痕，她惊觉，小声抗议，“喂，我还要回到鸣沙镇去做阿紫……”

“我知道，”他并没有停下他的手指，“回去再帮你画上，我现在……就想看看你。”

这是一张光洁如玉完美无瑕的脸，没有了火云纹，却在他炽热的注视下飞起了晕红。

虽然也曾有男人逼得更近，但完全不同，她从来没有被一个人这样近距离地欣赏过，是的，是欣赏，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慌乱地想把眼神逃开去，他笑道：“我来看看，是不是那个去真君神殿声讨我的……”后半句他没说出来，她觉得腰间一紧，他没说完的话，变成了印在她脸颊的轻轻一吻。

奇妙的触觉，竟让她发愣，如清风拂过树影，如发丝掠过眉梢，为什么，可以是这样的柔婉？这奇妙的触觉，一点点从她的脸颊移向她的眼窝，攀上她秀气的鼻梁，落向她小巧的鼻尖，再往下……疾风暴雨般的痛苦忽然从她的记忆里闯了出来，一瞬间让她心乱如麻，哦，不，是她还没有准备好吗？

“杨戬，我……我还没报仇呢。”她在混乱的思维里抓住了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

“报仇？”杨戬怔了怔，十分柔情被她吓回去三分，“报什么仇？”

嫦娥清醒了几成，见他发愣，她顿觉又掌控了‘局势’，变得思维活跃理直气壮起来，“你说我去真君神殿声讨你，那你刚才为了假嫦娥打了我一掌，这个帐怎么算呢，我还没报仇。”

哦，原来是这样，虽然她报仇的姿态看着色厉内荏，不过他还是决定要认真对待，“唔，那你说怎么报仇呢？”

她这可没想好，打都打了，怎么报仇？不过不能失去主动呀，“那，我也打你一掌，就算扯平了。”

这样吗，好吧，他点点头。“真的？你不能用法力对抗！”她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好，我保证。”

交易很容易谈妥，不过要实施起来，嫦娥忽然觉得很有难度，她怎么会真的打他呢！她刚才是要逃避那突然袭来的记忆纷扰，这样的隐秘实情如何能对他言说，现在反倒落了口实，这‘仇’必须要报了么？

她望着他，百感交集，他的心，她的意，到如今还有谁不明了，他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阻碍了不是么？

可是那隐隐的纷扰为什么还是不放过她，因为那种痛苦太深刻了吗？深刻到让她无法再和任何一个男人亲近？

不过嫦娥，或许有些事情并不会一样？刚才奇妙的触觉忽又爬上心头，她发现，她竟有些想念那样的感觉……

她就这么怔忡不语，一双眼眸里忽喜忽悲。他默默地注视她，她怎么了，是有怎样的困扰呢？

“想好了，不报仇了？”他的语气里多了轻松的调侃意味。嗯？她一仰头，接住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好清澈，他唇边的笑意仿佛魅惑之源，她，分明不知道何时起，就深深爱上了他呀!

嫦娥心头一热，这是一种陌生而新鲜的感觉，好像不仅是为他忧为他喜，好像不仅是思念是关切，也竟然……还有别样的冲动……

“我……我……先记着帐。”她说的结结巴巴。没容她反应，也没容她挣扎，他抱起了她，将她环在胸前面对了面，这一次，奇妙的触觉不是落在她的脸颊，而是直接捉住了她的唇。

仿佛密密织就的绵软的网，她就陷在网里，她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身体，倚靠在他的怀中，无法克制的狂喜涌上了嫦娥的心头，有些事情，原来真的是不一样的！是因为他们相爱吗？竟可以这样的美妙！

现在，嗯，她情愿做他网中的鱼，她渴望他将她束缚得更紧，她闭上了眼睛，沉醉在他柔暖间，感受着平生第一次幸福的亲昵……他们第一次的拥吻，就这样绵长而悠远，谁也不舍得放开，他滑向她的耳边，宠溺地轻声道：“我们换种办法报仇吧，以后想恨我，就让我亲亲你。”

“讨厌……”她蚊子般地哼了一声，把绯红的脸埋在他的颈间，他把她搂在怀里，轻揉着她的秀发。

幸福的人是不记得时间的，她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么美，像世外桃源，他说，这清泉像弯月，一定是鸣沙镇人说起过的月牙泉。

她笑了，指给他看四面的沙山，风吹拂过，金沙竟像水波一样向上流动，这么奇异的沙山，一定就是鸣沙山喽！

她笑起来可真美，闪闪的眼睛，晶莹的贝齿，他禁不住又去吻她，他们的世界，便只剩下相悦的胶着……

终于我们的月宫宫主记起了月亮，因为太阳已经沉落在沙山背后，大漠暗紫色的云层里，升起了明月的清辉，与沙海中的月牙泉，相映成趣。“杨戬，天都黑了，我们……该回镇上去了吧，一会儿看不清路了。”

唔，他固然有点不情不愿，不过，“是该回去了，不能让陆逍遥和小雪等急了。”

他牵着她的手，穿过芦苇花丛，沿着弯弯的泉水岸边，借着初升的月光，寻找鸣沙镇的方向。

杨戬觉得，今天的月光怎么有些模糊不清？他抬起头来，仰望天穹。

忽然，他脸色变了，“嫦儿，等等。”

“怎么了？”

“不能走，要起风暴了。”

“你怎么知道？”嫦娥见他神色认真，不觉好奇，分明今天白天还有大太阳，刚才也风平浪静呀。

杨戬笑道：“你呆了一千年的月宫，果然不如我看了一千年的月亮有经验。岂不闻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嫦娥抬首，果见一轮弯月因一圈光晕而显得模模糊糊。“起风会怎么样？”

“看来势，这场风不会小，一旦大风起，沙漠中就会刮起沙尘暴，遮天蔽月，我们根本就找不到鸣沙镇在哪里。”杨戬道。

听杨戬这么一说，嫦娥忙环顾四周，除了花草树木，就是清泉碧流，她不由着急，“如果留在这里，要有沙暴来的话，也没地方躲啊。”

杨戬含笑看着她不做声，嫦娥眯起眼睛，“你怎么这么定心？我知道了，你要用法力替我们做个结界，免得被风沙吹跑对么？”

杨戬摇摇头。嫦娥推他的肩膀，“到底有什么办法嘛，别卖关子。”

杨戬笑起来，“办法就是你呀，你身上有月魄灵石，再大的风沙也不能近身。”

啊，自己居然把宝贝给忘了！嫦娥有点不好意思，这要换了从前在天上，只怕司法天神得抓她个不熟悉‘业务’的把柄。

“那你怎么办啊？”她问，不过她刚问出来就后悔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果然他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我抱着你就行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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