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约 第十回 结庐向人境

“小雪说你醒了。”嫦娥大大方方地推门进来，杨戬一见她，不由变了脸色，“嫦……”

眼前这个女子眉眼很像嫦娥，连声音也有些像，但是脸上触目的鲜红的火云纹却令她的脸显得诡异妖艳，加之一身异域的装扮，终于让他把后一个字吞了回去，嫦娥不是这样的，何况她应该在广寒宫，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叫阿紫，是小雪的师姐。”眼前的女子不动声色温言道。

“多谢你们相救。”杨戬收敛心神，施了一礼。

他暗自疑惑，小雪是一只狐妖，这个阿紫却不是，师姐？

嫦娥接着说，正好解释了他的疑惑，“天梯上面的洞穴是我师父济安散人修行之所，他老人家五百年前就离开昆仑云游四方。他留下的仙果点化了小雪，所以我和小雪算是同门。”

济安散人，虽事迹不可考，但杨戬记得师父玉鼎真人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是位在昆仑修行的高人。

如果没在昆仑学艺，谁会知道这个名字，看来她所言非虚。既然她师从济安散人，那她与嫦娥眉目相似或是巧合？

也是，嫦娥给她的印象不是冷冰冰就是火药桶，而眼前的女子却有几分娇媚。

“杨戬哥哥，姐姐说抓你的人是玉皇大帝派来的，你究竟怎么得罪玉皇大帝了？还有那些人为什么要在山里围攻你呀？”小雪的问话打断了他的心思。

杨戬看了一眼两个女子，从她们的话中大体可以推断，玉帝王母是下决心要抓他回去报那新天条的仇，自己大事已了，并不贪恋这条性命，可是眼下的时机，却不能立刻被抓回去，至少挨过几个月才好。

因为虽然他用法力暂时抹掉了四公主和哮天犬他们的记忆，但时间还短，记忆这种东西很顽固，假以时日才能忘得彻底。如果现在见了他，很有可能受到刺激想起从前的事，这就麻烦了，新天条这件事，唯有烂在自己一个人肚子里，让玉帝王母有苦说不出。

再者，既然自己没死，他杨戬哪能随便让些庸碌之辈抓到？他心中暗自冷笑，用不着山崩地裂地对阵，他就用这一成法力，也能和他们周旋。

既然他要开始逃亡之路了，这两个女子还是不要搅合进来。想到这里，他斟酌道：“你们听说过二郎神吗？”

小雪摇摇头，嫦娥却淡淡一笑，“听说过，坏事做绝，臭名昭著。”

杨戬再淡定，脸色也多了点尴尬，他虽然不在乎名声，可是一个女子当面这样说，究竟还是尖锐了些。他冷哼一声：“阿紫姑娘说的对极了，此人正是在下。”

“我猜到了。”嫦娥微笑颔首。

小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白哥哥姐姐是什么名堂。杨戬愕然，“既如此，你们为何还要救我？”

“因为我们是妖，妖嘛，就是要和坏人在一起。”嫦娥不紧不慢地说，顺手拎起水壶替杨戬添了一杯热茶。

杨戬端起茶碗，她脸上的火云纹真晃眼睛，这不是嫦娥能说出来的话。他没表情地说：“阿紫姑娘好见地。”

他把一碗茶喝了大半，嘴角才有了一丝笑容，“不过这个理由并不好。”

“是么，那换一个。”嫦娥不动声色也替自己倒了碗水，“小雪为了把你背上天梯，膝盖都磨破了。”

“姐姐……没什么关系。”小雪脸红了。

杨戬感激地看向小雪，动容道：“小雪姑娘的大恩，杨戬铭记在心。越是如此，越是不能再让你们跟着我吃苦。”

嫦娥喝了口水，继续说，“这个理由也不好，再换一个。我们需要你的保护。”

嗯？杨戬挑了挑眉，嫦娥正色道：“天兵已经看见我们了，主犯逃了，包庇者被抓去会是什么下场？你做过司法天神不会不清楚吧。”

杨戬把剩下的半碗水一气喝干了，这个阿紫丫头伶牙俐齿，吵起架来估计也不输嫦娥。

他想起嫦娥，心中一阵酸楚，她那么恨自己，但是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却是有些温暖的，只是，无论恩怨，都不会再相见了。

眼前的阿紫一双妙目盯着他，他苦笑道：“唔，我没有选择了。”

嫦娥心里叹息，我既已逃下天来，不眼见你平安，又如何能安心呢，脸上却是灿然一笑：“成交。”

小雪欢喜道，“杨戬哥哥，我们可以跟着你啦，你打算去哪里呢？”杨戬笑道：“你们想去哪？”嫦娥捉住小雪的手，眼波流转，柔声道：“杨戬，我们听你的。”

天亮了，三人走出西厢房，院中忙碌的老人抬头一见昨晚昏倒的小伙子一表人才精神焕发，高兴地对嫦娥说：“太好了，你弟弟没事了。”

弟弟？失去话语权的后果的确严重，杨戬不满地白了一眼嫦娥，嫦娥只做没看见。

杨戬谢过老夫妇，表示他们想雇一辆车去西域，老夫妇热情地带他们找到村里的老把式徐伯，他做皮货生意，经常往来西域，老夫妇家的地毯也多次经由他贩到西域。

就这样，杨戬三人辞别了老夫妇，坐上了徐伯的四轮马车。

马车离开昆仑山，一路在向西的驿道奔驰。徐伯问他们要去的具体地点，杨戬道：“我们想走得远些，看看哪里生意好做。”

徐伯笑道：“这里已经是于阗国的地盘，再过去就是回鹘国，不过，现在都归顺大辽国了。我们做生意的自然不管这些，管他甚么国，有买卖做就好。你们想要远些，那最远的就是鸣沙镇，镇子出去就是大漠，过往的生意人都要在那里歇脚顺便交易。”

杨戬点头：“如此甚好，就去鸣沙镇。”

“不过，”徐伯又叮咛道：“靠近大漠马贼多，听说还有吃人的妖精，你们可要多留神。”

杨戬笑道：“无妨，镇上的人怎么生活，我们也怎么生活，日子总能过。”

徐伯驾驶马车，杨戬回到车厢里，小雪正兴奋地一手掀起帘子贪看外面的景色，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想到将要去人境生活，小雪有点紧张，“杨戬哥哥，镇上肯定有很多人，他们会认出我是狐狸吗？”

杨戬笑着宽慰她：“我看你从头到脚都是可爱的小姑娘。”

嫦娥注意到杨戬被自己撕坏的衣袖，随手幻出了针线，“你别动，我帮你缝好。”杨戬讶异道：“我可以直接修好它。”

嫦娥只管按住他的袖子，摇头笑道：“如今你要躲到凡间去，有针脚的衣服才接地气呀。”

她在那里认真地飞针走线，精巧的鼻尖映着那火云纹离他不到一尺，杨戬不由呆了呆，倘若她脸上没有火云纹，会不会和嫦娥一样？嫦娥会愿意替他缝衣服吗，她此刻，多半在广寒宫恨铁不成钢，咒骂他咎由自取吧。

嫦娥咬断了线头，杨戬看着衣袖上纹丝不乱的细密针脚，不觉赞道：“阿紫姑娘修道多年，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手艺。”嫦娥笑而不语。

杨戬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师父提过济安散人的名号，心中甚为敬仰，可惜岁月蹉跎，未有见面的机缘，不知阿紫姑娘能否介绍一二？”

嫦娥暗道不妙，杨戬对她的身世显然还抱着怀疑，天晓得，她对这位画中人根本一无所知啊。

等等，倒也不算一无所知，不如将心中困惑拿来问他！嫦娥道：“那我先考考你，我师父有句心法，你若会得其中意，我再向你介绍不迟。”

“说来听听。”反正坐车无事，听说是修道法门，杨戬倒来了兴趣。

“灵元百粒，万法归宗。你可悟出来了？”嫦娥说完，半闭双目靠着车厢壁养神，似乎胸有成竹。

杨戬认真地想了想，“这八个字恐怕应在捉妖上。妖物修炼数百年体内即可结成灵元，万法归宗本意是无论何种教派或教义，修炼的核心都是“道”，你师父用在此处，应该是说只要炼化百粒妖丹，不管原来修炼的是何种功夫，都可以产生令其精进的效果。”

嫦娥心中欢喜，原来是这个意思，他说的肯定没错！脸上却依旧淡淡的。

杨戬看她不做声，追问道：“我说的对不对？”嫦娥闭着眼睛说：“不对。”

杨戬脱口道：“那请阿紫姑娘赐教。”嫦娥冷冷道：“师门秘笈，无可奉告。”

杨戬不由气结，看她长睫轻颤，面色虽冷，神情却似喜非喜，心下又有些好笑，算了，不与她计较罢了。

这时，看风景的小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杨戬哥哥，到了鸣沙镇，我们还继续扮成一家人吗？”

杨戬道：“那是自然，这样才不会引起别人怀疑。小雪，你做我妹妹怎么样？”

“你自己有妹妹吗？”

“有啊，”小雪的问话让杨戬神色一瞬黯然，“我妹妹叫了我一千年的二哥，可惜现在见不着面了。不过，”他黯然的神色随即消失，“她有了自己的家，我也就放心了。”

嫦娥见勾起杨戬的往事，忙给小雪递了个眼色，小雪乖巧地说：“那我也叫你二哥吧，以后我就叫杨小雪。”

嫦娥笑道:“好呀，我这小师妹以后有哥哥疼了。”

这小狐狸单纯可爱，杨戬不觉也笑了，“小雪是二哥的救命恩人，二哥当然要疼你了，你有什么愿望，说出来，二哥一定帮你。”

“我……我从小就有一个愿望。”小雪郑重地说：“我想学会飞，二哥，阿紫姐姐说你本事大，你能教我吗？”

杨戬和嫦娥对视了一眼，对小雪道：“没问题，不过，现在飞上天会引起天兵的注意，等过一阵子，二哥一定教你。”

小雪自是欢喜无限，细长的眼睛里满是笑意，“阿紫姐姐，那你也叫二哥吧。”

杨戬预感到有人要反对，果不其然，嫦娥道：“我才不姓杨。”

不知为何，相处时间虽短，杨戬却觉得自己颇能预料这位阿紫姑娘的性子，他悠然道：“什么样的角色，当然由你随便挑。”

哦？嫦娥刚挑了挑眉梢，小雪哧哧笑道：“姐姐你不是要扮二嫂吧？”

杨戬一听变了脸色，“小雪别闹，这个不行。”

也不用这么直接，这么不给面子吧？嫦娥心里咕哝，转而一想，他这样生硬，定是因为心有所系，又有几分高兴，便不着恼，亦悠悠道：“有的人，说话太满有现报呢。喏，你们听着，我和你们兄妹是同乡，结伴到鸣沙镇投靠亲友，谁知与亲人失散，亲戚又不知下落，无奈家乡万里，盘缠不多，唯有暂且安顿，做点生意积攒路费。”

小雪吐了吐舌头，偷眼看杨戬，杨戬笑道：“小雪，你师姐故事编的不错。”

“杨戬……”

“没事，阿紫，继续编，我们这一路上就不寂寞了。”

这个人，倒不把满天追兵放在眼里了？他法力丢失这么多，也不着急？嫦娥到底有点生他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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