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牛 第十一章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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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月似弯钩挂在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楼宇上，潵下一片片银辉，宛如青烟碧波遍布整座村庄。自“圣墟阁”下山而来的俩个青年人，云仲和云野晨间从柳宅离开后，二人因一时贪玩，又在这座小村的街面上兜兜转转，耗费了一日时间，耽误了上山的行程。牛村虽说地方不大，但是寻一间客栈还算不难，穿过谪仙桥往东二里半，紧挨着古姓家族地盘上，则开有一家“君常来”客栈。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君常来”这间客栈靠的则是背后那三座山，因三座山上座落着三大道修名门，因常年有从古国各地来此求仙问道的外乡人很多，三大名门兴旺鼎盛的时候，山上的厢房往往人满为患，所以开设在山脚下牛村的这间客栈“君常来”自然成了人们眼中的香馍馍。

不过，现如今三座山门人丁稀少，世风日下，自是很难再恢复昔日的辉煌。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君常来”自然也就跟着开始喝西北风，真可谓惨淡经营，一直在苦苦支撑。

云仲和云野俩人悠悠晃晃，沿着牛村的街面往东而行。此时，街面上不算清冷，偶见几间临街的店铺外悬挂着几盏灯笼，照得整条街面上影影绰绰，只是鲜少见有路人走过。

一路沿东而行，临近谪仙桥上，见渐生云雾，澜畔河岸堤上古树高耸，樱树成林。微风漾漾，一阵阵花香扑鼻而至，月光如银当空倾泻！

“嘻嘻！！”

蓦然，从谪仙桥上传来一阵嬉笑声，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打情骂俏。

“嘘！”云野眼睛一亮，忽然放轻了脚步，同时朝跟在身后的云仲诡秘一笑，示意别吱声。身子一矮，闪猫至桥墩侧面。

只见谪仙桥的对面桥墩上坐着两个人，一矮一高，一胖一瘦，一男一女。

男人扮相朴衣简服，宽松的青袍子下罩着水桶粗的腰身，又短又粗的脖子上，支着个又圆又大的脑袋，面部赘肉横生，当真像个矮冬瓜。

云野暗暗大吃一惊，眼前的男子就算是化成灰，变成厉鬼，他也认得。因为他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正乃不是冤家不聚头。一想到昔日爹娘的遭遇，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将这个畜生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

月影下，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于昨日深夜前往牛丞府宅上聚众闹市的古志岗。

死鬼，你约的人该来了吧？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响起，借着清洌的月光下看去，见那女人身材修长，娇靥如花，头上云髻高挽，斜插一根玉钗。双眸韵含春水清波，左右流盼间透出一股媚俗的风骚。

嘿嘿，梨穗，人人都说你是那九尾狐投胎而生，算是精出了个狐狸样啦！古志岗干笑了两声，他从桥墩上跳下来，蹑手蹑脚地往桥墩左右张望了一下，返身折回低声，道:阮籍是监司尹大人身边的红人，只要你今晚侍候好阮籍，古氏家族老太爷那儿说了，许诺你的一百两金帛肯定一厘不差。

“区区一百两金帛，老娘无心计较，只是你我之间暗地里做的那些个见不得光的勾当，也差不多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如今这风花雪月的江湖，老娘已经过的腻歪了，等做完这笔风流债，以后你这只老涎虫休要再来缠我。”

“唉，不说这些没趣的事了。”梨穗幽幽一叹，媚笑道：今夜阮籍会来吗？

她心里犯疑，带点忐忑的意味，忽然一脸神秘地说道:死鬼，古牛两家历代积攒下的恩怨，莫非真的和坊间传言的那样，是因为一幅佚名画卷？据说那幅佚名画卷价值连城？………现在倒底在谁手中收藏？

谣传而已！谁知道呢，老太爷的嘴严得很，他不说，谁又敢去问？古志岗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唉！叹了一声，悠悠地说道:古牛两族的矛盾其实说白了，并非是因谣传而起，确切地说应该是从牛丞府当了牛村的监长开始……！

在古志岗心里一直认为牛村监长一职该由古姓家族成员，他的哥哥古志才担任。

历来监长一职选举制，都是以投票方式产生，古牛家族两方当时投票数一致，没想到那牛丞府竟毛遂自荐投了自己一票。因此，古姓氏族的族人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皆认为牛丞府玩耍了小聪明，胜之不武！

古姓族人的心里一直不服，总觉得输了面子，暗地里便千方百计地捣鬼使坏，想扳倒牛丞府。

梨穗跳下桥墩，腰拧臀扭像没了骨头的蛇朝古心岗游了过去，腻腻歪歪地伸手勾住古志岗的脖子，道:牛丞府一倒，村监长该轮谁来当啊？我觉得谁来当此监长一职都不如你古二哥你来当合适，咯咯！

嘿嘿，不行，监长一职理当由大哥来当最完美，兄长脑子聪明，肚里又有墨水。那像我胸无大志，只贪恋于酒色。古志岗摇一摇头，干笑了两声，对自己显得毫无自信。

古志岗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块当官的材料。要跟他大哥古志才相比，那简直是麻绳提豆腐根本没法提，压根就不是一个层次的水平。要不，古姓族人中威望最高的古老太爷最最器重的就是他大哥古志才。

蠢猪，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既然有胆子敢碰你大哥的女人，难道就不敢谋划监长一职？梨穗伸手戳了一下古志岗的脑袋，忽又娇滴滴地长叹一声，道:男人多薄情，想我那表姐真是苦命人啊！

“嘻嘻！”

驾，驾！！

一辆双辕马车从东而来，滚动的轱辘从青石板上碾过发出一阵沉闷生涩的吱吱声。

“踏踏！！”双辕马车行至谪仙桥前戛然而止，辕车硕大，四四方方，纯一色乌木构造，盖顶四面檐角下，分别挂着四盏圆形碧纱灯笼。紫色珠帘沿蓬顶一泻而下，那淡黄色薄如蝉翼的窗纱随风而摆，从朦胧的月光下看上去，显得极其气派。

秋风轻拂，撩动开那单薄的黄色窗纱，惊鸿一瞥，已窥见辕车内坐着一中年男子，映现在纱帘上的影像，简如一支画笔将其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得如见真人。

“啪、啪、啪！”古志岗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拍了三巴掌。“啪、啪、啪”辕车里随即也响起三声回应。古志岗神情一振，朝伫立在桥墩旁徐娘半老的梨穗呶了一下嘴，“去吧！事成，三日后我到“词牌楼”等信！”

“咯咯！”梨穗媚笑着，挺起胸前那一片迷人的春光，腰拧臀扭，颠颠颤颤地上了辕车。

“大人，好手劲！轻点………！”

“哈哈，喜欢吗？”

“嗯嗯！！”

“驾！”

僵绳一抖，马儿四蹄飞扬，辕车风驰电掣般穿过黑暗的垂幔，驶向那逍遥快活的缠绵世界。

“呸，死贱人！”

待那辆辕车消失在黑暗中………

古志岗站在谪仙桥上，望着通往澜安县城的官道上“啐”吐了一口老痰，恨恨地骂了一句。转身，左右张望了望，脚下疾步朝东而去！

“师弟，你先去“君常来”客栈歇息。师兄临时有点事需要解决一下，去去便回。”

“哦，师兄我知道了，你可要早去早回啊。”云仲不知道师兄究竟要干嘛去，师兄一向言谨，他不愿意说的事，你问了也等于白问。

“快走吧！”云野催促云仲速速离去后，他从肩上摘下窄剑，身影一晃，形如鬼魅般一头扎进了黑暗中。

残月半隐，秋夜漫漫！

惨森森的白月光下，古志岗走的不算快亦不慢，他隐隐觉得后面有人跟着，越跟越紧。临近一棵巍然耸立的松柏下，他倏忽立住身子一回头，只看见自己脚下那光滑如镜的石面上，一个巨长的影子在慢慢变大。颤抖的双腿往后节节败退，一个趔趄，跌坐在青石地上，目露惊骇地盯着那个影子，“…你是…什么人？”

“哼哼，我是什么人？”影子长剑在手，弯下腰来，冷冷地道：“二伯，我是留野啊，呵呵，您老人家真健忘啊？！不过，我想二伯您肯定忘不了六年前深秋的那个晚上，想一想，记起来了吗？”

影子一闪，欺身而上，一脸狰狞地湊到古志岗的面前，脸对脸的逼视着，一个目露凶光，一个心惊胆颤，“二伯，倘若年纪大，记忆衰退了，不防让侄儿留野帮你提提醒。”

六年前？蓦然，古志岗想起六年前那件惨绝人寰的血案………！他惶恐不安地指着眼前的影子，“你是古留野？”

剑光森寒，性命攸关之际，少年不禁想起六年前的那桩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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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

将夜！

十几支火把将古姓祠堂烛照得如同白昼。在古姓氏族威望最高的老太爷，端坐在祠堂外的庭院中，一脸凛然地注视跟自己同宗隔辈的孙子，老三古志凡。

十几条精壮汉子，赤膊上阵将老三古志凡像捆粽子般束绑在祠堂庭院中的石柱上，奄奄一息的老三像条死狗般披头散发耷拉着脑袋，赤裸的上身被带刺的藤条抽得皮开肉绽，殷红的鲜血沿着古老的石柱汩汩而流。

沉默，是任何一个生命面对死亡，最悲壮的申诉。说一句顶不了一万句，惟有在沉默中将悲壮进行到底！

拥有古姓族祠绝对审判权力的老太爷冷漠地扔下手中的木签，刻有字体的签面朝下，满脸惊悚的少年遍体鳞伤地爬过去，捡起木签，双手颤巍巍地翻过签面，签文虽短，但字字诛心。

“畜生，念！”老太爷的施令更短，却字字重千斤。

“族…规，监…守自…盗…者，…砍去…头颅…！”少年一字一顿，心如刀割般念完签文。眼前一黑，当场昏死了过去。

“施刑！”

“戛嚓！”阔刀奇快，一抡而过，刃迎缕解。老三的脑袋像一只圆球“咕咚”“咕咚”滚到老太爷的脚下。

老大紧挨着老二跪在血泊之中，老三被砍了。老大敢怒却不敢言，因为他的“屁股”才是真的不干净。老二的头始终低垂着，目光沿着地平线向前延伸，离他有七八米远的地上，老三的头颅尚在打转；都说人死如灯灭，但也有死不瞑目的。老三的眼睛睁着，瞳孔中布满血网，每一根血红的网丝都是老三生前的情绪；愤懑、幽怨、嘲讽、咆哮等等！！

老三悲壮地上路了，酆都的门原本是朝北开的，因老三禀性刚正不阿，遭老二栽赃诬陷，生无可恋，求死心切；莽莽撞撞摸不着酆都北门，便直奔南墙而去，阴曹地府的南墙共有八千八百八十一万块铜砖砌筑而成。结果，老三不撞南墙不回头，硬生生将南墙撞塌，穿墙而过，见着了阎王爷。

老三至死，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盗取了老太爷藏在厢房暗室中的黑木匣。两把钥匙，一把在老太爷手中，一把在已成死人的老三手中保管。突然有一天黑木匣不翼而飞，老太爷暴跳如雷，整个古姓氏族震颤了。

几日后，黑木匣在老三的房间被搜到，只是木匣里的东西被人取走了。

查证无果下，老三蒙冤背上了监管失查和监守自盗两项罪名，限期三日交出东西。否则，大义灭亲！

三日？！老三沮丧了，自己脑袋搬家不说，妻儿却要无辜受累。

乘着夜黑风高，老三携妻儿欲逃离这个事非之地，殊料，半道上就让收到风声的老二给截了。

老太爷心事沉重，目露杀机。杀！杀！杀！一连从牙缝里崩出三连杀。

当冷血的老太爷心狠手毒砍了老三脑袋后，仅隔一盏茶的功夫，便命老二转赐少年和萧氏两根白绫，母子俩吊也罢，勒也好，总之，老三走了，留下孤儿寡母活着，已无意义。

少年醒来，老二下手比老太爷更毒，直接当着少年的面，用一根六寸白绫葬送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萧氏没有挣扎，甚至连腿都没蹬一下，争着骨气，咽下了人间最后一口气。

见双亲相继惨死，少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再次昏死了过去。

少年躺在干涸的血泊中三天三夜，始终没有醒来。老二心道，自己断了气也罢，省下你二伯我再来费劲勒一遍，不过老二不放心，还是用那六寸白绫又勒了一回。

老三，萧氏，尸身直接扔进澜畔河喂了鱼，替老太爷省下了治丧钱、尸匠钱、下葬钱，吊纸钱，共计三千二百吊铜钱。少年亦不搞“特殊”，无须下葬，让他也追着老三，萧氏去吧。可怜的少年像一片秋叶沿着澜畔河湍急的河水晃荡而去。

叶落归根，人死入土。而最后收留少年的这片“净土”则是圣墟阁。从山门下来澜畔河边游玩的几个道士发现了少年，其中一个年老的道士，也就是日后少年的授业恩师余隐人，上前俯下身摸鼻、搭脉、查瞳、听心、观腑！

尚能救！余隐人的一句话，将少年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痛失双亲，将一个快乐少年变得沉默寡言。按资排辈，少年排在“云”字辈，问他何方人士，三缄其口；余隐人道：按缘启名，救于荒野，就叫他云野吧。真是无巧不成书，机缘巧合余隐人给少年启的名字云野竟然和留野中间只有一字之差。

一晃眼，六年过去了。昔日那个暗弱少年已成青年，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隐忍六年，云野的剑始终未真正出过刀鞘，饮过鲜血。余隐人说过，未沾过鲜血的剑叫君子剑。一个人从认剑、试剑、练剑、破剑、直至最终祭剑。需要历经一段漫长而艰巨的过程；剑亦有剑性、剑流、剑心、剑丹、剑道、之分。余隐人曾道：见剑而动，已知其性。说白了，什么样的人使什么样的剑，善者使剑，见其善，若是邪者使剑，其剑必恶！

练了六年剑，云野一直有想杀人的冲动，只是每一次萌生下山的念头，都会被余隐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阻住，凡事要隐忍，须以大局为重！云野不解，问什么是大局？余隐人只说两个字——练剑！

某一日，在圣墟阁山门群宴，余隐人问过醉酒后的云野练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云野道杀人！

问杀谁？

云野复道，杀二伯古志岗，杀古姓氏族老太爷。余隐人暗暗心惊，想来云野的剑平日里使出来，难怪剑性乖张，剑流暴淚，剑心嗜血；离晋升剑丹层面相差十万八千里，而离剑道尚隔千山万水。究其原因，想必是与此二人有关，他便暗中派人下山调查，几经打探细问，终于知道了六年前发生在牛村，古姓氏族中那件骇人听闻的惨案！

当余隐人知道了云野的身世后，再听这个青年人要仗剑杀人，他亦不再劝阻。

如今，云野的剑已练至如火纯青之境，只差最后一步祭剑。而眼下离祭剑也只是咫尺之遥，剑尖已抵在古志岗的咽喉上，稍微往前一送，祭剑则完成。君子剑？我亦非君子，何况是剑！手腕一沉，血珠渗出，剑身颤动。

“你！六年前没死？”

古志岗惊悚地盯着眼前的影子，过去的始终是过去，现实的存在才是真实！

“六年前的留野已死去，现在重生的我叫云野。二伯，记住了，留野已死，他当年可是被你活生生勒死的。不过，前日，云野在坝口广场看到一个高大少年，他长得很像六年前死去的留野。听说他和死去的留野是同宗兄弟，也姓古；二伯，如果突然有一天，高大少年也被人用那六寸白绫勒死了，我想他的爹娘肯定会心似刀割，伤痛欲绝！哈哈…。”

留成！古志岗心里大骇，高大少年乃我儿，“你莫要伤害我儿留成，你若守信，我就告诉你，六年前陷害你爹的幕后主谋是谁！”

云野深明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道理。只是跟眼前这个垂死挣扎的畜生还有什么信义可讲，不过对于古志岗提的条件还是颇有诱惑力。

“二伯，你知道人和禽兽的区别吗？”云野道：“禽兽无道，人却有义！你想我答应你，也不难。只要你告诉我那只黑木匣子在谁手中。我不但不会碰高大少年，而且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手无缚鸡之力的古志岗，也知道自己今日大限将至，只是心里仍然抱着一丝苟活的希冀，用他知道的秘密换取高大少年的安全，他认为很值得冒险一试，“你听着………！”

青年人腑耳来听，当他知道了黑木匠子的下落后，脸上露出一缕邪魅一笑。腕部一抬，窄剑逆光闪动，冰冷锋利的寒剑已从泄密者古志岗的喉咙抹杀而过。鲜血未喷，只是沿脖汩汩而下。

古志岗的死相和老三一样，都是死不瞑目。一个死的悲壮，另一个死得惨然。

云野完成了祭剑，过程虽短，内心却非常悚然刺激。抬头，他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宛若巨人的松柏，眼眸中闪动着一种亢奋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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