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屏 莫测

武道站在宣室殿内望着案后几步之遥的龙椅，突然笑了。

“丞相要与朕谈何事？”

“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吧。”皇帝坐上龙椅，“朕今日甚是高兴，丞相与朕对弈一局如何？”

“臣恭贺陛下拿回兵权。”

“朕实在等待许久，只是，若要夺得宋慈军的兵权，难！”

痴人说梦，武道却不敢点破。宋慈军自文帝之时宋瞿一手建立，历三朝之变，沙场战争无数，如今全军上下只对宋瞿之命言听计从，只对宋瞿一人忠心耿耿，拿到兵权又如何，空符无权。

宋慈军，得不到，只有毁灭。

“陛下不急，来日方长。”

“嗯......今日在殿上上官琰那番样子也实在令朕不满意。”皇帝想起来就生气，平日里他对上官琰格外亲信就是因为他持中立，谁也不偏帮，谁想今日竟在殿上明目张胆为宋瞿说话。

“上官将军一向只忠于皇上，今日之事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早已与宋瞿结党，宋瞿在朝中关系一向与他要好，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二是从头到尾，他原本就是表里不一、两面三刀之人，不论是哪种，陛下皆不可放松心。”

皇帝抬头瞧了他一眼，臣子分派对立，互相制衡，他便稍稍安下心。

“此事不急，想来他今日会激动也是因为清河的缘故，只是，区区一个郡县，朕想处置便处置，上官之女郡主封号撤了便是！”

早料到皇帝对这个不罢休，武道心里冷笑：“陛下，如今正是豫州反乱之时必须得先安抚民心，高长宁能得以拿下四郡就是打着魏帝太子的旗号拉拢民心，清河官民并未造反如若此时去清剿，那百姓们会如何看？到时豫州相近的青州、徐州将会有更多的人投靠他高长宁。”

“这......那你说该如何？”

“臣倒是有个计策能让陛下不必强征赋税，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囊括清河的钱财。”

“什么计策？”

“陛下赐予小侄和清河郡主的婚事......”

“婚事？”皇帝思虑一瞬恍然大悟，“哈哈哈哈......朕怎么给忘了，他们俩的婚事！”清河的那帮百年清贵世族难啃的很，整个郡县又富饶至极，朝中许多人都在清河暗盘势力，皇帝极力想要加征赋税却是难的很，若成婚后将清河郡归郡主掌治，武钧龙从中独揽，他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囊尽所有，哈哈哈……这桩婚事当真赐对了！

“那丫头叫什么？哦，上官玉！还记得朕当年为他俩赐婚在她及笄之后，上官琰舍不得，如今那丫头多大了？”

“有十八了。”

“十八？确实该完婚了，出征时日少说也有半年数月，婚期就定在年后，改日命太常择历。”

“多谢陛下！”

“哈哈哈哈......来人，摆棋！”

“陛下，微臣还带了一份礼物。”

“哦，礼物？”

武道微笑，转身前去嘱咐内侍。

皇帝坐望着，瞧他到底献上什么宝物。不多时，一片裙角掀进来，皇帝眯了眯眼往上看，只见一个身穿水蓝色曳地长裙，面含羞涩的女子婀娜多姿走进来，肤如凝脂，面如白玉，当真是一位比月亮要羞涩、比花要娇嫩的女子。

双眼霎时亮了起来，满脸的色相暴露无遗，瞧着那姿色、那身段，恨不得立刻拉过来揉进身体里。

“奴婢参见皇上。”

绵绵细柔的声音，令人双耳酥麻，皇帝快步走下去将女子扶起来，“快起来！让朕瞧瞧，唔，你叫什么？”

“奴婢筱樱。”

“姑娘是庐阳人，微臣府中门房是这位姑娘远亲，今年庐阳患水灾她与家中独母前来投奔。”

“庐阳？与你岂不是同乡？”

“正是，微臣见她识得些书，也略通棋艺，在臣府中寄人篱下着实可惜了，若能进宫服侍陛下做个侍棋宫女那便也是她莫大的荣幸！”

“不妥，既懂得书又晓下棋，况且这般美貌做宫女不妥当，朕封你为美人可好？”

“奴婢愿服侍皇上。”

“哈哈哈……”

“恭贺陛下喜得美人！那棋？”

“改日再下！”

“是，微臣告退！”

皇帝爽快恩准，待武道转身出了殿外，即刻抱起美人上下其手。身后不断传来笑声细语，武道慢步走出宣室殿，两边宫人依次向他弯腰行礼。

......

午后的太阳有些毒辣，桐翠坊外面前停了几只小轿子，许多姑娘等候在铺子里。候了一阵子，新制的胭脂刚端出来立即被洗劫一空，待姑娘们买完散去后，一个小丫头喘着气跑进来。

花奴娇见到她多次也有些印象了，笑着抱歉：“是阿喜姑娘呀，你来迟了一步，今日新出的胭脂都卖完了，香粉也没剩多少。”

“花老板，我不是来买胭脂的，我家小姐托我来跟你买些花茶。”

花茶？花奴娇明白了，笑得更迷人：“不知你家小姐是哪位？可曾喝过我们这儿的花茶？”

“我家小姐姓宋，小姐说你们这儿的花茶好喝。”

“哟，原来是心慈小姐呀！阿喜姑娘你等等啊我这就去拿。”花奴娇立即就转身进内院，阿喜有些疑惑的站在那，她家小姐什么时候来这喝过茶？

院子里的宅子并不大，但小室多，由内而外四面环绕，内院种满各式花枝草药，园内打理的仆人却没有几个。园中深处有一个小木屋，屋内芬芳香味溢出，近旁便能闻到。

这木屋是一个温养的花房，里面栽种的全是上等名贵的花药品种，屋内香气更是浓重，此时袭三娘一人在这花房中，洗了手转身对着镜子，手摸到脖颈处慢慢的从下往上撕开一张完完全全的脸皮。

露出完全不同的一副面孔，同样仍是一张柔美的脸，漂亮的眉眼，唯一不同的是，多出了一道男子才有的喉结。

文殇走进来，见到恢复原样貌的人，唤道：“大师父。”

阿喜瞧见花奴娇拿好了茶出来，立即说道：“花老板，我家小姐想请您亲自随我送过去，您可有空？”

“这样？那我便随姑娘去。”

俩人前脚刚走，上官玉后脚便来到这店铺门前，晚上看得不太清楚白天一瞧，这桐翠坊还是有些宽敞的，重要是在这寸土寸金的朱雀街上占得这么一块地方，尽管不是人群聚焦之地也是价格不菲。这儿两边是首饰店，对面是茶楼，过去还有个大书局，陵安城最大的花楼醉欢楼似乎就在这附近。不论是买还是租，能讨得起这位置，想来那俩位老板还是有些能耐的。

前几日派人查了她们的底细，青州人，家里几辈从商，如此一看家底倒是挺清楚，光凭卖胭脂水粉就能这么有钱，当真是生财有道。

上官玉望了望，门前一个人都没有，挺冷清，不像是一个门庭若市的香坊。

“来过吗？这儿生意如何？”

“跟着阿喜来过一次，生意很好，今日怎么没人？啊！大概是卖完了！”

“卖完了？”

“桐翠坊的东西很是受欢迎，新制的香料一端上来没多久就被抢光了，不过价格很贵，铺子里的那些就便宜，一般的有钱小姐们就不买，奴婢上回买了一盒便宜的香粉，香的很。”

“进去看看。”

二人进入店内四处瞧瞧，随便拿个东西闻了闻，隔着盒子都能闻到香味，清香又不浓重，闻着确实喜欢。

“有人吗？”

店内四通八达，喊了一声也没人答应。上官玉转进里间瞧看，跟着进去的随珠忍不住赞叹：“里面好多东西呀，好几个门呢。”

“公子是否要买东西？”

一道柔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上官玉转身，见是那位袭老板，刚想上前又闻得那股奇异的香味，比上次浓了许多，便稍稍退离了点儿，她这鼻子素来闻不得浓重的气味。

“不知郡主驾临，还请恕罪。”

身后随珠讶异：“你怎知......”

上官玉笑了：“袭老板的眼力真好。”

袭三娘谦虚：“我只是略微有些过目不忘的小本事。”

“我换了一身打扮，眉眼修画，带了假喉结，还能一眼就瞧出来，袭老板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小，难怪生意做这么好。”

“一个人如何变装改扮，只要还是原来的那张脸再怎么变都会看得出本来面目。”

“那倒是。”

袭三娘微笑，拿了帕子轻点一下鼻子，模样姿态万般风情，上官玉微微皱了皱眉。

“郡主来桐翠坊可是要买香粉？”

“我倒想买些花茶，不知老板做不做茶生意？”

“巧了，方才宋小姐也是托了婢女过来买花茶，娇娇刚刚送去……郡主要哪种花茶？”

她原本也不是真的为了买茶而来，“就要桂花吧。”

“好，请郡主稍坐，我这就去吩咐下人取来。”说完进去才一晃便出来，为她倒上热茶，嘴里说道：“这铺子里外交错，多数小门，怕郡主一时兴起走迷了路，若是郡主有兴致逛逛我可以带着您走走。”

“确实有些好奇，不过天色不早了，下次再来观赏袭老板这百花园。”

“呵呵呵……只是略种些花花草草罢了，哪称得上是百花园。”

“怎么还卖茶了？谁要的桂花茶......”文殇抓着茶盒子出来，看到上官玉愣了下认出来，咋呼：“好你个丫......郡主，哟，原来是您来这买茶。”

袭三娘瞪着他：“什么你啊丫的？如此放肆无理！天宝呢？我不是叫他拿来？”

上官玉不想理会他，回头朝随珠摇了下头，随珠会意起身从他手中接过盒子，付银子。

文殇脸上变了几变，张口嘲讽：“您贵如金枝，见了我们这种市井小人自当不认识。”

随珠呵斥：“你怎么说话呢？”

“家里穷读书少见识短，不会说话请郡主见谅。”

这人今天是吃火球了？上官玉摆手，朝前走两步，看着他：“我是贵如金枝，你呢？你认为自己是市井小人？头发长见识短，我确实不能期望你吐出象牙来。”

“你......”

袭三娘干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臭小子闭嘴吧，还望郡主宽恕，他一向口无遮拦惯了，心里没恶意的。”

“我何需与他计较。”上官玉笑笑：“只是，人的目光浅短与否，看他把自己分成几等高低贵贱之人。”

待她离开，文殇细细嚼味她的话，突然一咋呼把身旁的袭三娘吓一跳：“目光浅短......她是说我鼠目寸光！说我？”

“说你！”袭三娘拍他一掌推开，往前走两步，轻道：“她挺聪慧。”

“看得出来。”

“可你很蠢！”

“......”

“小姐咱们该回去了吧，半月还不到......”

“被罚的是我爹又不是我，咱们去宋府坐坐。”

今日宋府也有些门庭冷清，虽说平日大将军不爱结交权贵，甚少请人宴客，但时常还是有些人上门拜访。

自皇帝削去了宋瞿一手兵权，那些人多少看出皇帝隐约对宋瞿已不满，各个见风使舵，远远躲开。

宋瞿官拜大司马大将军，武将之首，本位极三公，权重望崇。但自从历文帝晚年宫变之后，宋瞿便不再受皇帝信任，却仍需在沙场上仰仗他，加之丞相日渐受宠，权力滔天，至此，宋瞿仍位居高位受重用，却伴遭猜忌。

连日府前清清静静，宋瞿倒更加快意，一日居府里一日卧军营，无人打扰。

上官玉走进院里远远的就闻到一股玫瑰花香，料想是桐翠坊的玫瑰花茶，从湖心亭方向四溢过来，于是循着香味儿过去。

隔着小半个湖面远之时，瞧见那亭中还有一人，一身大红的裙子，看不清楚模样，似乎正要离开。

走近了去果然没再见到人，进到亭子里，茶已喝过半盏，宋心慈笑道：“今日怎么过来了？”

“赶巧呀。”上官玉坐下，自己动手添茶。宋心慈瞧到随珠手中也拿了一盒花茶，遂明白笑了。

“你这样子让别人知晓以为我常在府里私会男子。”

不待上官玉回答，站在一旁的婢女阿喜听到连忙急劝：“呀，果真是如此，郡主您可害苦我们家小姐了。”

“我更害苦随珠了呢。”

宋心慈歪头见随珠一脸无奈的模样，微笑：“确是。”

“方才过来见这亭里还有别人，应该不是送茶来的花老板，人呢？”

“眼力倒是好，这么远你都看得见。”宋心慈指着桌上放着的刺绣盒，“是汀澜坊的钟漓姑娘，前几日我将一幅绣绣错了，趁着这几日清净就叫人请了她来府里。”

“据说汀澜坊的钟漓姑娘刺绣功夫了得，性子也......较为清高，姐姐怎么会请得动她？”

“自然是下了不少功夫，今天正好承蒙花老板提点，钟漓姑娘素爱桐翠坊的玫瑰花茶，她才多待些时辰。”

“想不到桐翠坊的花茶还这般受欢迎。”

宋心慈从盒里拿起刺绣递给她看，“这边是我绣的，这边是她绣的。”

“我瞧瞧，钟漓姑娘的刺绣功夫当真了得！”

“以前你可都是夸赞我的。”

“一山比一山高，姐姐你得服输。”

“你这丫头......我几时不服输了？”

过了会儿，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还没问她：“说起来，你与那文公子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上官玉就笑：“还能怎么回事，他偷入武道的寿宴，如今被穷追不舍。”言语中颇有幸灾乐祸。

“那你是如何与他碰上的？”

“那块东西正巧落到我手中......”

“怎么了？”

“当时人太乱，我恰好捡到，因此也被武钧龙拦下，那人可真狠，招招要我性命！”

“原来如此，武钧龙你莫去招惹他。”

“天地良心！都是他来招惹我，终究，我与他势不两立。”

宋心慈摇摇头，静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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