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王羲之 第九十九章 观云海破境

操字台建于温松峰西向边缘，靠近峭壁，围栏之外，便是千仞深渊，无尽云海。

陈文起忽然心有所感，于是屏退周边人等，在一处劲风凛冽的石崖边，静静盘坐。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一道形如巨大蝙蝠的黑色身影，在空中划过，了无声息的落在石崖之上，同样盘坐，观云海。

此人瘦削身形，罩着大袍，面容挫弱，眸中却氤氲流转着地水火风异象，浑身气息如潜渊之龙，渡河香象，博大之极。

正是虞世南。

两人在崖边，默默感受自然大气之奔涌，神魂中，自然通达。

半个时辰过去，陈文起站了起来，衣袂飘动，猎猎作响。

“看够了？”

“以我的水平，看这么长时间，足矣。”陈文起恬然自若答道。

虞世南道：“按说，学行书笔法，应看云海奔涌，因为行书讲究‘动’，所谓楷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楷法，应该看山望石，观峰眺峦，讲究‘静’。”

陈文起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万法归宗，自然万象，都对修行有帮助，我只是在想‘行意化神’到底是不是就像这云海，变幻无常，法无定法？”

虞世南惊讶的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

“楼主笑什么？”

“我在笑我自己，上千岁的年纪，还没有认真想过‘万法归宗’这四个字。”

陈文起干笑了两声，“弟子只是戏言，当不得真。”

虞世南摆摆手道：“无心之言，方为真言。你刚才说‘行意化神’，我今日观你笔锋有三尺刀罡，却收不回去，特来指点一二。”

陈文起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没想到楼主还惦记着这个细节。

“我年轻之时，也曾有奇遇，笔锋生了一尺罡气，锋锐无匹，喜不自胜，也像你一样收不回去。后来我得高人指点，闭关参悟，有了一些心得。”

“弟子洗耳恭听。”

虞世南从大袍中，掏出一本笔记，封皮写着《笔髓论》三个温润楷字。

陈文起正待一把拿过来，虞世南却将手收了回去，“我说给你了吗？”

陈文起一脸尴尬，挠了挠后脑勺，心道：楼主你老人家这是要闹哪样，授人以渔，也不痛快。

“笔记中，记载有秘事，不便供你参阅。这其中有一篇《契妙》，或许对你有帮助，我只念一遍，你能记多少就记多少。”

陈文起点了点头。

虞世南嗓音粗粝，颇有沧桑质感，只听他念道：“然字虽有质，迹本无为，禀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成形，达性通变，其常不主。故知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必在澄心运思在至微妙之间，神应思彻。又同鼓瑟纶音，妙响随意而生，握管使锋，逸态逐毫而应。”

陈文起心头亮如明灯，仔细琢磨这口诀中的话，好似有那么一两句，撩动了心头迟迟未解的迷障。

“达性通变，其常不主……妙响随意而生。”

他突然灵光闪动，这无坚不摧的魏碑刀笔意，锋芒过露，原来一直是自己无形中的意念在驱动，“随意而生”，而这股意念就是智永禅师的遗志，一直鞭策他变强，于是心底“锐意进取”的欲望非常强烈。

若搁在前世，有个专业的说法，那叫“潜意识”促动行为转化。

于是他懂了。

陈文起暗运墨息，铁槐扎出三尺刀罡，乌光凌冽，然后他念头一动，压下心头的欲望，果然，那刀罡之气，嗖的缩了回去。

他喜出望外，又试了几次，发现只要墨息吞吐，那刀罡就能随心而动，随墨息行而行，可谓水茹交融。

虞世南暗暗点头，一点就通，就是此子的神异之处，比那个跟了自己几百年的关门弟子危素，要高明许多。

陈文起垂下眼睑，眼神落在了那本《笔髓论》笔记上，眸子里，明显带着一窥究竟的觊觎。

虞世南哪里会让他得逞，他瞥了这个不知足的少年一眼，迅捷的将笔记塞入怀中，贴身放好。

陈文起讪笑了下，不过心里对虞世南还是很敬佩的。

他忽然猜测到，为什么虞世南能领悟出此等秒诀，因为虞的法体，就叫君子藏器。七部笔阵，全部藏锋，含而不露，外柔内刚，笔致圆融冲和而有遒丽之气，相比欧阳询的外露筋骨，俨然技高一筹。

所以钟繇老祖说他的楷法不好学，还真不是安慰他，而是实打实的门槛太高，一般人学不来。

不开宗授法，名声就不显赫，所以世人皆知欧阳询，而不识虞世南，便是这个道理。

陈文起再次将目光投向奔腾的浩渺云海，怔怔沉思。

“契妙、契妙”，他喃喃念道，“契合神意之妙法，方为道。”

虞世南在旁边慨然叹道：“然也。”

陈文起愕然，恍然大悟。

行意化神，就是要挖掘文字本身的根柢，将字形字义，通过玄奥法则，化为神通。

神通大体有五类，暗合阴阳五行大道，当然也有跳脱五行之外的，不过都是旁门左道。

结体境的最后一重，竟然能衍化神通，这是陈文起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经过虞世南点拨，他终于明白了。

陈文起就这么站着，神采奕奕，如一尊秀石，观尽风云流转。

崖石之上，虞世南的身影早已不见。

字有万千，这神通，自然也有无数种，变幻无穷，威力绝伦。

陈文起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藏帖阁，看法贴，竟然衍生各种不同的攻击手段，相互斗法，当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想来，不过是法帖蕴藏书写者的部分神通在显化而已。

结字成阵，是字的道术，字生龙虎，是字的法象，行意化神，是字的神通。

他长吸一口气，肺部如无底洞，仿佛要将这百里云海，全都吸进肺里，然后又猛的呼出，吐气如箭，一条白气如长枪扎向极远处。

直到此刻，他已荡尽心中困惑，瞬间觉得云朗风清，胸中开阔，念头洞达。

蓦然，远处的云海，突然如草原奔马，蜂拥而来。

陈文起周身一震，头顶三阳虚开，一团浓的化不开的白气冲出，气冲霄汉。

白气极速涌动，一分为二，变成龙马、神龟之象。

龙马仰天大吼，张嘴狂吸，一口吞尽百里云海。

神龟沉静敦朴，伸鼻轻嗅，一气吸光百里墨息。

一个时辰之后，两神兽消失不见，再度回归氤氲白气，只是更浓，更稠。

嗝嗝！

陈文起突然打了两声饱嗝，墨海充盈，貌似又变大了一圈，浑身无比充实，沉炼，他感觉自己突然很重很重，直如泰山一般。

但是他偏偏双脚离地，轻若鸿毛，虚空浮起，竟能御空而行。

结体境第二层，“字生龙虎”，突破了！

他得了甲骨真意，最近又将数千字体的法象与甲骨象形，完美的结合，融于一体，于是乎，终于到了今天，功德圆满，破了境界的顶壳。

陈文起所展现出来的景象，要是有弟子看到，估计得活活惊吓死，这个恢宏的气象，已然超过了历代入室弟子突破这个境界时，所产生的异象。

上次王蒙突破此境，头顶白气生龙凤，已然是绝顶之姿，其他卓越弟子也不过尔尔。

楷教上下，未曾有一人，能出现龙马、神龟此等神兽。

更不要说吞云海，扫墨息这种逆天之举，说出去都没人信。

陈文起自己虽有感觉，但不是很确定，只是看到云气包围过来，墨息灌体，至于为什么发生，他也搞不明白。

他看着眼前空荡无物的大峡谷，怔怔出神。

这次，终于能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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