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启航 第十八章 合奏

琴声还在响。

羽渊煌已经记不清他练了多长时间了，但这些天他所有的空闲时间几乎都用在了弹钢琴上。不过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此时此刻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

而他，自从手抖之后就没有再练过钢琴。

音乐的美感本就来自平日的慢慢积累，慢慢发掘，只有自己切身体会、感悟到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这么久没有练习过，本就生疏了许多，再加上手时不时地抖——通过近期这么频繁地练习，他勉强克服了一些手抖的困扰，但也不过只是带着镣铐跳舞罢了！弹琴的过程晦涩而凝滞，想起以前流畅地如同瀑布的演奏过程，羽渊煌的心里就像有一百只猫在不停地挠似的，他勉强按耐住心中的躁动才能安静地坐在钢琴前练习。

可就是今天了啊！就是今天，他将重新回到那个舞台，回到那个他以前习以为常现在形同陌路的舞台上，重新开始演奏。

他可以做好吗？可以重新弹出蕴含着情感的旋律吗？可以重新弹出有着干净整洁节奏的琴声吗？可以，达到那个如此毫无理由地相信着他的，女孩的期望吗？

他不知道。

但时间到了。

羽渊煌走进厕所，墙壁上贴着洁白的砖，光可鉴人。他看着镜子，镜子中的男孩脸色有些苍白，头发乱糟糟的，淡淡的黑眼圈浮现，往日里锐利的眼神带着点疲惫。往头发上胡乱地抹了几下洗发露，在水的冲刷下泡沫出现又消失，接着他仔细地揉搓着脸，从额头、鼻尖慢慢到嘴角，一切完成后，吹干了头发，羽渊煌觉得精神了几分。

穿上西服，认真地一颗一颗扣上扣子，检查边边角角没出什么问题之后，他准备出发了，赶往藤和音乐馆，那里有个女孩，正在等他。

音乐馆内，一个穿着特别正式的男孩有些匆忙地说着抱歉从人群的缝隙里穿梭而过。

是羽渊煌，他脚步急促地向着选手等候区赶去，引得周围人群纷纷侧目。

终于，宫园薰出现在了他面前，她今天穿着素净的白裙，一双纤纤玉手拿着小提琴，脸上画了淡妆，嘴唇涂着口红，整个人显得端庄又典雅。让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会觉得弹小提琴的女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羽渊煌看着宫园薰，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穿着这条裙子怎么样，新定做的喔！”女孩转了一圈，语气轻松中带着欣喜，

“嗯，很漂亮，很适合你！”

“嘻嘻，准备的怎么样！”

“还行，我再找找感觉。”羽渊煌坐在椅子上，低下头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回想着这些天克服手抖的练习过程，却找不到什么还行的勇气。

还是不行吗？也对呢！仅仅这几天的练习怎么可能做到克服手抖而弹出优美的曲子呢？他的一番慷慨激昂的自我鼓励如今看来，只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自我催眠罢了。果然只有努力奋斗过才会知道自己有多无能为力啊！

一双手突然抚上了他的脸颊，迫使着他抬起头来。

“你这个样子怎么会让人感觉还行啊！头一直低着，还闭着眼睛，都快睡着了啊！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啊，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相信着你的我啊！我们一定能做好的！”宫园薰露出了笑容，

“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丢脸也有我陪着你！”

“14号宫园薰小姐，请准备！”

“呐，走吧！”她牵起了羽渊煌的手，向前跑着。

羽渊煌沉默着，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沉默了多少次呢——面对着这个女孩——这个暴力又温柔，活泼又端庄的女孩，这个突兀地拉着他当伴奏的女孩，这个总是自说自话着催促他前进的女孩，这个莫名其妙打断他平静生活的女孩，这个蛮不讲理总是走在他前面的女孩，这个……

这个女孩，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她又终将去到哪里呢？

尘封的大门打开，璀璨的光幕铺展，前方，是安静的观众。

这里，此刻是他们的舞台。

提琴声与钢琴声同时响起，钢琴声配合着，前奏演奏的很到位。

羽渊煌缓了一口气。没事，这首曲子前奏难度不大，不同于他克服手抖时所弹奏的其他曲子，这首曲子的前奏不需要手指做出太过激烈的动作，而且这些天练习这首曲子的时间也很多，只要我放松一点，不要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在手上，就能凭借着感觉度过前奏并继续正确地演奏下去。

音乐声继续响着，突然节奏一变，开始加快。

羽渊煌勉强跟上，开始有些急躁。手弹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在心里念道。

他开始下意识地去控制着手，结果变得糟糕了。

他感觉一片阴影又不知道何时覆盖着他，里面伸出很多只手，触碰着、击打着、摇动着他的手，他的手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节奏开始乱了。

怎么会这样！该死的手，快给我停下抖动啊！

提琴声和钢琴声仿佛分离了开来。

羽渊煌也仿佛与这个世界开始隔离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呢？已经那么用力地在演奏了，已经那么坚决地在控制了，可手依旧不停地抖着，音的强弱轻重完全体现不出来，连节奏的连贯性也乱七八糟了。这份想要演奏好的心情越是强烈，结果反而越是糟糕。

到此为止了吗？到此为止了吧！又一次到此为止了啊！

原来我真的就这种程度啊！难怪永远只能成为那个男人操纵的傀儡呢！

没有意义了，再弹下去也只是对那个女孩的演奏造成更大的伤害吧！已经没必要再弹下去了。

钢琴声停下了，阴影又一次将羽渊煌拉离开了那扇隐约的、似乎触手可及的门，而他毫无办法。颇有一种毁灭你，与你何干的感觉呢。

“那个伴奏是怎么回事啊！太烂了吧！”

“就是就是，感觉那个小提琴手的演奏都被他毁了呢！”

“不行的话就换人啊！为什么他这种水平还会当伴奏啊！”

“我可是来看这个小提琴手的啊！这下全完了。”

观众们议论着，谴责着。

宫园薰继续拉着，提琴声却越来越小，最后竟然也停下了。

观众们的喧哗声更大了。

羽渊煌有些震惊，他很想告诉那个女孩，不用再管他了，不用再为他浪费时间了，继续演奏下去吧！毕竟做了那么多的工作，已经证明是毫无用处了不是吗？

宫园薰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汗水顺着脸颊缓缓下滑，她转过头，看着羽渊煌，声音轻柔却又坚定：再来！

她想起了这些天一起努力的训练，想起了自己主动找上羽渊煌让他为自己伴奏，想起了羽渊煌焦虑而又歇斯底里的样子。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放弃呢？怎么可以如此草率地辜负呢？

即使无人喝彩，也要继续演奏，只要一人记得，就会继续演奏。

或许前路永夜，即便如此她也要前进，因为即使星光微弱也会为她照亮前途。

音乐声继续响起。

羽渊煌有些不解，明明当她停止演奏的时候她的比赛就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演奏呢？他不知道。

不过果然还是想要跟她一起演奏呢。

钢琴声重新跟上。

放松，放松，再放松！回想起以前弹琴的感觉吧，惬意又自然，情感缓缓倾泻出来，没有压力，没有阴影，指尖像是精灵在舞动，身体仿佛没有重量的遨游着。

琴声一响起就会失去烦恼，这才是他最初学习钢琴的感觉啊！就像是飞一样！

对，就是这样！

“突然不一样了起来呢！”

“不可思议！钢琴声听起来简直不像伴奏呢！提琴声也更激昂了。”

“这才是那个超出所有同龄人的天才啊！他本来就不是伴奏者，他是真正的演奏者啊！”

羽渊煌觉得自己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午后，怀着无聊的心情初次接触了钢琴，那份喜悦和感动此刻如此清晰地出现了呢！

音乐声停止了，演奏结束了，观众们的欢呼声响起来了。

空气有些燥热，环境有些嘈杂，女孩背对着他。

羽渊煌看不到女孩的脸，但他相信，她的眼里，此刻一定是闪着光。

他如此坚定地，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