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亲王 绝望的力量

白茫茫一片的雪原上，黑色的铁轨在雪与泥之间忽隐忽现，自远方延伸向另一侧。零星有枯槁的松木还立在雪中，枝桠泛着失去生机的灰黑，倒像是一座座墓碑。这是生命的绝地，除了偶尔路过这里的火车，几十公里的范围里都没有人烟。

斯图尔特缓慢地呼吸，他放缓了身体正常运作的节律，躯干四肢冰冷而头部维持着高热。他把大部分力量都用在维持言灵上，以精神驾驭的蛇群四下巡视，把沿途所有的信息带回他脑海中组成一副全景图：从泥土深处蛰伏的微小昆虫他们这些披着伪装毯趴在雪地里的混血种，越强大的生命表现的越明显。

他的言灵是蛇，不过领域的面积比绝大多数蛇的持有者都要广大。以铁轨作为媒介，他的蛇群甚至可以直接找到那个目标。但斯图尔特没有贸然让蛇出动，只在划定的范围里做巡视。

上一个试着用探查类言灵观察目标的干员已经爆掉了脑袋，对方似乎能抓住言灵与释放者之间无形的联系，直接对本体施加打击。这才是龙王该有的威严……据说他们与生俱来的精神领域就足以碾碎低阶混血种的意识。斯图尔特舔舔嘴唇，压制着心脏激烈搏动的企图。有机会直面甚至挑战一位龙王，这是他身为卡塞尔学院执行部精英的幸运。那些游离在秘党之外的混血种家族也派出了各自的精锐，在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里布下天罗地网，迎击那位在此突兀现身的龙王。

不知为何那位龙王一直向着这片无人雪原的深处进发，就像有什么东西吸引着祂一样。这也为伏击创造了条件，至少伏击者们不用太担心掩人耳目的事，这里唯一的观众是无穷的雪片，美国人的间谍卫星在四十八小时内都不会“看”向这里。

蛇群依旧在空气中游荡，一切都显得平静万分。铁轨忽然震动起来，蛇在金属里运动的更快，于是斯图尔特看见了疾驰而来的火车头，车头大灯上刻着半朽的世界树。它接近后猛地刹车，托起长长的白色尾迹。

“卡塞尔学院，路麟城。”

车头里跳下来的男人显然知道这里的布置，他对着雪地喊出自己的身份，同时亮出同样有半朽世界树的徽章。

斯图尔特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迎上路麟城。其余的伏兵需要维持假死的伪装，唤醒后再难潜伏，斯图尔特不是战斗相关，正适合这突如其来的交际任务。

“卡塞尔学院执行部，斯图加特。你是学院的援军？”

“算是吧。目标已经全灭了第一第二战场，按时间祂应该已经抵达这里了……”路麟城一边说一边扫视四周，发现没有战斗的痕迹后，他的声音逐渐凝重起来：“你们还没有发现他？”

“没有异常，你是第一个到这里的人。”斯图尔特说：“祂改变了前进路线？”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对抗龙王的最后手段已经布置好，不能随意移动，那位王已经按既定的路线走了几十公里，怎么会突然转变方向？

“我们有特殊的手段确保祂不会转向。”路麟城眉头紧锁，双拳抵住自己的太阳穴：“祂必然会沿着铁路前往我们为他准备的最终战场……”

他深吸口气，摆出戒备的姿势。

“我的言灵是蛇，祂那个级别的目标不可能瞒过蛇的探查。”

斯图尔特立刻意识到路麟城在担忧什么，那位龙王可能已经到了，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但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件，现在他的蛇全部释放，连雪花中央的凝结核都能观察到。他搭上路麟城的肩膀，准备把蛇的感知共享给他。

“你说前面两个战场已经全灭，可学院只派了你们两个人来么……”

他话音未落，路麟城骤然发力，抱着他扑进雪地翻滚。尖锐的破风声响起，一柄军刺呼啸而来，插进斯图尔特曾经站立的地方。

蛇看见的第二个人从火车头后面跳下来，慢悠悠地走过来捡起军刺，以食指蹭掉刃上的一点泥土。他看着如临大敌的路麟城和斯图尔特，那张清秀的小脸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抱歉，丟歪了。”

恐惧在路麟城心中爆炸，这个打扮精致的男孩岂不正是他追寻至此的目标？他得到蛇的视野后立刻看见火车头后面还有人，斯图亚特把他当成路麟城的同伴，可路麟城知道自己是孤身来此！

他是什么时候攀上火车头的？在蛇之前路麟城没有丝毫察觉。蛇穿过那男孩的身躯，那诚然是一具人类的躯体，没有龙骨十字，没有王之领域。可就是他轻而易举的突破了前两处战场，那些路麟城熟识的精英悉数毙命于他之手。斯图亚特也反应了过来，他发出信号，雪下潜伏的混血种在几秒钟内复苏，他们突破雪地站起，炽亮的黄金瞳光压过了风和雪。

空气仿佛粘稠的胶水滞涩起来，精英们不多言语，看见男孩的瞬间就进入发动言灵的准备。似有还无的低语携着龙威驱散了寒风，雪花在半空里融化蒸发。一个又一个领域彼此叠加，无形的力量在虚空里积蓄，对准了男孩。

男孩并不在意自己被团团围住，他甚至整好以瑕的理着袖口，又把扣子全擦了一遍。

“其实我很想和你们聊一聊啊，可惜你们看起来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他以歌咏般的声音开口，军刺在他手中舞成一团银光：“苦着脸战斗有什么意思呢？生命已经足够痛苦了，连结束它的时候也不能有些许欢笑吗？”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男孩以人类的嗓音说着人类的语言，可他们以龙文言灵形成的领域竟然有了瓦解的趋势。这无疑是龙王的权能——进攻在第一时间发起，风暴裹挟烈火自男孩上方倾泻而下，融化的雪水引导电弧闪动，高速流动的空气化作更胜利刃的锋芒。非攻击性言灵的斯图亚特和路麟城站在最后方，他们从雪地里端起装载炼金弹头的枪械，弹幕如雨。

他们咆哮，他们嘶吼，各类高阶言灵掀起的狂潮将一切都淹没——没有人停下进攻，因为男孩独自一人上演的歌剧还在继续，他一人的唱词压过所有的轰鸣，他爆发的威严胜过山峦倾倒，那些支离破碎的词句比言灵的吟唱更宏亮！

“当我数着丧钟的鸣响，就看见白昼陨落进这狰狞夜晚深处。”

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所有的领域之外，有风与雷追着他的背影而去。而他一步跨出已经迈入人群中，挥动军刺带起凄厉的冷光。

“可怜这个世界吧，愚人们！否则谁会为你们掘开一处坟墓呢？”

释放君焰的男人退后一步避开男孩的军刺，他躬身发力，皮下生出的鳞甲刺穿了战斗服。他以爆血后的巨力施展军用的格斗术，已然化为利爪的手掌刺向男孩的颈部。他全身都笼着君焰那可怖的高热，蒸发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身形。然而雾气被风荡开，他挥了个空。

提升重心回防也许只要零点几秒，但男孩比他更快，快到爆血后的他也只能看见一道影子的地步——冰冷的触感刺入颈椎，知觉就此断开。男孩施施然推倒他的尸体，顺带躲开背后袭来的涡流和电弧。

“你若不愿为人所纪念你的生命，那就独自死去吧，你的肖像会和你一道！”

电弧直接打在了军刺上，男孩依旧握着它，蹲下，翻滚，跳跃，径直撞进风王之瞳释放者的怀中。那名身高接近两米的魁梧汉子居然被男孩推动着后退，他下意识就要勒住男孩，可那柄军刺已经没入他体内直达要害。他仰面倒下，男孩则和喷涌的血一并跃起。

“眼见残暴时光要与腐朽同谋，把你美丽青春化作寂寂黑夜，那时我必与它相抗——”

意识到男孩的机动性只会让聚群作战失败，余下的精锐们立刻散开。新的言灵从天而降笼罩了这一瞬间的空白，带着无形的重压把男孩从空中迫回地面。他几乎立刻直起身对抗来自王权的重力，然而这短暂的停顿已足以让余下的言灵将他锁定。斯图亚特也终于抓住了机会，他捡起修长的狙击枪，架在路麟城肩上便扣下扳机。

那一声枪鸣如同雷霆炸响，后坐力把两人都掀翻在地。多个言灵叠加形成的元素乱流风暴将男孩彻底吞没，而那枚子弹划出殷红的尾迹，生生从狂暴的乱流中开出空白的弹道。

“贤者之石？”

路麟城凝视着那团直径不过十余米的小型风暴，里面暴动的元素让他在几十米外也有危险的预感。集结于此的龙血精锐几乎人均高阶言灵，这些言灵互相干扰催化的力量已经能超过普通的龙类，而那位龙王以残缺的人形态出现，也没有展现自己惊天动地的言灵，几乎只靠极致的高速来战斗。

会成功吗？四大君主也无法对贤者之石下令，而人类以科学的力量让这第五元素组成的子弹达到了足以杀死他们的速度。如果祂就此陨落于贤者之石之下，路麟城就不再需要牺牲自己去掷出圣枪——这样侥幸的念头只有一瞬，因为他察觉到了那团风暴中再度聚拢的威严，属于那个男孩的气息。

就像海浪也许会在礁石上粉碎，可它越过礁石后又会形成接天的大潮。此刻那堵大潮向在场所有人压下，那是纯粹来自精神层面上的海啸！

路麟城眼前一黑，口鼻间溢出温热的液体。他在雪地里翻滚，双手死死抱住头。精神的冲击足以干扰肉体，历史上对抗龙王的屠龙者有不少人都直接被这冲击粉碎了大脑和心脏。无数细密的伤口出现在路麟城体内，剧痛一度让神经麻木。但他缓了过来，他的言灵直接作用于肉体，所有的伤口以出现的速度愈合，只余下疼痛挥之不去。

他挣扎着站起，元素乱流余波未静，雪地里多出一片焦黑的斑点，血迹和焦痕在此好像没有了区别。男孩一步步走在倒地抽搐不止的精锐们中间，军刺重复着单调的简谐振动。一次起落，一点寒光，一道血花。

“但有血气的，都尽如草。诸等尊荣，如草上花。花必凋零，草必枯败……”

男孩低声念着彼得前书的经文，神情恰如为诸位死难者做弥撒的神父般肃穆，可收割生命如收割草芥的不正是他本人么？卡塞尔学院执行部的精英，声名显赫的自由猎人，古老家族的死士……倒地不起的混血种们的血统至少都在a级，却没有一个能抵挡住男孩爆发的精神冲击，只能在无意识的呻吟里被这眉清目秀的死神割下生命之蕊的穗子。

他并非毫发无损，那件大衣的下摆成了破烂的布条，握着军刺的手臂裸露在外，肌肤上可见鲜红的伤痕——然男孩的威严依旧笼罩此地，双目中璀璨的黄金似有日轮闪烁其间——路麟城对上了他的目光，几乎被那烈光灼伤眼球。又一击重锤砸在脑海深处，瓦解了他所有的念头，把他的意识轰的七零八落。

那居然是和他一样的东方人的面孔……路麟城最后的念头却是这个，黑暗吞没视野之前，他看见了一双皮靴踩过积雪朝自己走来。

男孩停在路麟城身前，军刺在半空顿住，没有落下。他细细端详了路麟城片刻，燃烧的黄金瞳逐渐熄灭，平复为两口漆黑的深井。他笑了笑，带着深重的傲慢和嘲弄。

“命运之枪……原来你的权杖也落在人类手里么？”

他收起军刺，扯下几条下摆的布条缠在右臂上。属于他的血缓慢地坠落，在洁白之中染出一朵狰狞的红花。包扎完后他甩了甩右手，看起来对自己的包扎技术颇为满意。

“命运啊，如今我将再度与你为敌。然后你才会明白，死亡并非真正的终结。它将归来，我们也一样。”

男孩环视四周，落雪正在一点一点遮盖战斗留下的痕迹。铁轨已然扭曲变形，火车头侧翻在地。他俯下身，在路麟城额头以自己的血印上一点。

“走吧。那位骑士便向前出来，他虽没有弓和冕，却也要胜了又胜。”

他踢开路麟城，继续沿着铁路前行，步履稳健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