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通灵二三事 身后事

我已经不记得在车上坐了多久，紧紧握着爸爸那渐渐冰凉的手，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严格算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尸体，我最亲的人。

到家了，从事白事工作的堂伯早早地等候在了门口，帮我们一起把爸爸抬进了屋里。客厅的东西太多不好挪动，婶婶她们就把我们家的餐桌给挪开了，把我的床给拆了下来，放在了楼下。

我跟哥哥在堂伯的指导下给爸爸穿上了七层寿衣，看着堂伯他们忙里忙外，又是点长明灯又是摆倒头饭的，我脑海里都是空白的，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妈妈慢慢走了进来，失魂落魄，喃喃道：“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在三十多岁的年纪没了丈夫。”

爸妈感情好了大半辈子，在爸爸生病之前从没红过脸，至小到大，我仅见的他们的几次争吵，是在父亲生病后，家里的经济捉襟见肘的时候，或许，真的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吧。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想也不想地就回了一句：“我也不曾想过我会在二十出头没了父亲。”

这句话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我跟妈妈抱头痛哭起来。

哥哥除了在医院的时候号啕大哭了一阵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或许，此刻的他也是迷茫的吧。

按照风俗，爸爸要在家里停灵三天，三天之内香火不能断，长明灯不能熄，以免亡人找不到回家的路，妈妈一直都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张爸爸常躺的沙发上，我跟哥哥一个白天一个黑夜地守了两天。

好不容易挨到了最后一个晚上，想着明天就要火化的父亲，我彻底绝望了，我一眼都没看到过爸爸的灵魂！我跪在爸爸的遗体前，低低地抽泣着。

回应我的是老鼠吱吱的叫声，我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崩塌。

这么些天，我一眼都不曾看到过爸爸回来，《聊斋》里说，人死后需要去城隍庙报道，不知道爸爸去了没有，有没有看到黄泉畔那似火的曼珠沙华，在望乡台回望人间的时候能不能看到我的不舍……

门口响起汽车鸣笛的声音，我茫然地抬头，看向门外——是的，我家厨房门正对大门，青龙正对白虎，主家宅不宁，二灵相争，主家必伤。

可惜，爸爸性子执拗，不肯听我的，宁愿相信那个江湖骗子的话，把好好的大门改得乱七八糟，要是当初我强硬一点，是不是就……

可惜，没有那个如果了，再也没有那个机会让我后悔了。我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了，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没有后悔药的！

就在我以为来人不是莫影就是张云轩的时候，徐西林默默地从门口走了进来，看到满脸泪痕的我，他愣了愣，好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节哀”。

我收回看向他的目光，心里带了几分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失望，当我察觉到这莫名的情绪时，自己都忍不住呆了呆，然后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把那不该有的念头从脑海里甩了出去，不该想的不能想！

“他们......”相识也有段时间了，徐西林大致也能猜到我在想些什么，有事憋了好半天才憋出干巴巴的一句在忙。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苦去强求那些求了也是求而不得的东西呢？

丧父，不是一件值得通知身边人的事情，所以我不曾刻意通知身边所有人，也不曾隐瞒谁，从徐西林的深夜到来我就知道，有些人，不是你不说他就不知道你近况的，我从不去刻意强求什么，但我也不想再那么莫名地咸鱼下去了。

说多错多，徐西林大致也是反映过来了，干脆闭嘴不言，默默地给我父亲上了柱香就陪着我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看着那红的刺眼的火焰吞没纸钱，然后继续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并不令人愉快的动作。

次日一早，入目是一片悲凉的白，刺得我眼睛疼。我穿着白色的孝服，看着穿着麻衣的哥哥如同一个不太精致的玩偶一般任由那些所谓的“道士”摆布，带了几分喜感的动作偏让我看出了几分悲凉的意味，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举目皆悲凉”吧。

所谓的风俗，所谓的传统，原本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戏弄的小丑一样抗拒的祭礼，重新来过一次以后，才发现，原来，有些思念，有些寄托，有些后悔，都藏在里面了。一叩一拜之中，藏着多少人的追悔莫及，藏着多少人的放不下啊！

已经忍住的眼泪，因为邻居阿姨的一句“你父亲这辈子不容易呀”，再次崩溃，哥哥脸色难堪地让我别哭了，邻居阿姨劝着哥哥说：“女儿哭路边，让你妹妹哭吧，最后再为你父亲哭一次！”

哥哥不说话了，我却怎么也止不住悲伤。有人注意到时刻陪在我身边的徐西林了，悄悄地问我需不需要准备红旗，我看了一眼徐西林，又看了一眼已经躺在棺材里了的父亲，这个爱了我一辈子，操劳一生的男人，没有孙子、没有儿媳妇、没有女婿，走得是那么地让人难过呀！

我点点头，让人在半小时内加急给我做了一面红旗——有女婿送您了，我的老父亲！

我怕徐西林不同意，隐瞒了这面红旗的含义，徐西林爽快地答应了替我扛这面旗，可当看到旗上写着的“爱女叶楠、女婿徐西林敬上”时，我以为他会责怪我的隐瞒，谁知，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满眼无奈地扛上旗，一言不发地跟着我哥哥走了。

过路撒纸钱，过水“买水”，然后一遍遍地祭拜着这个爱了我一生可离去这么久不曾回来看我一眼的男人，我默默地流着泪，送了他这一生最后一程，然后看着他被带走火化。

从此，再也没人为我撑起一片天了！当我捧到父亲的骨灰时，我笑了笑，眼泪又掉了下来：“糟老头子呀，安心走吧，叶家，我会撑起来的，你最放心不下的儿子，我们老叶家的独苗，我会守好的，哪怕让他庸碌一生，也不会断了叶家的香火的！”

红旗一抬，从此叶家闺女有了主，十里八乡不会再有不开眼的上门求亲了，我断了自己的后路，用着一辈子，用我唯一的办法，用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式成全了他的遗愿。

我，叶楠，从此......掌“闽南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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