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通灵二三事 不要执着

那一刻，我觉得我整个人、整颗心都泡在冰窖里了，冷得厉害，疼得厉害。突然觉得这天地之大，好像就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处一样。

整颗心空落落的，就好像在这天地之间四处游荡，想找个地方栖身却无所归依一样，就好像在那一刻，我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难受得紧。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梦里，我看到了好几年没见的爷爷，他依然面色红润，笑得很是慈祥。我原以为我会扑过去，在他的怀里诉说我对他的思念，但我到底还是没过去，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挪动不了分毫。

“丫头，到底还是怨上爷爷了是吗？”爷爷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一如当初每每我受挫折找他诉说时。

“为什么要瞒着我？”我带着哭腔很是不解，“明明你们老实跟我说我也是会答应的啊，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么久？”

“爷爷以为爷爷死了就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你骗我！你明明跟妈妈说过我叶家世世代代长子长孙需得偿还，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保下伯父的，但是你保不住我哥了，所以要一命换一命，就舍弃我了是吗？”我看着爷爷慈祥的样子怎么都不相信这是当初那个在庭院里摇着扇子给我讲各种故事的爷爷。

许是我的反应太过激动了，爷爷沉默了很久才跟我说：“爷爷知道你是好孩子......”

“就因为我是好孩子就活该去死吗？”我哭了，这是我八岁以后第一次在爷爷面前哭，还哭得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但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糖果的事，“哥哥会死，我也会啊，哥哥是叶家的孩子，难道我就不是吗？为什么要我去死？为什么是我？”

爷爷很愧疚地看着我，此时我却觉得他的愧疚我比讽刺，愧疚？我第一次见鬼的时候有谁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每天过得胆战心惊是因为什么？我几次九死一生是因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你愧疚地让我顶替哥哥去死！

要是心怀愧疚就可以随意要了一个人的姓名，那我心怀愧疚地杀了人是不是就不用偿命了？我是崩溃的。

我曾经抱有那么一丝丝幻想，幻想我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幻想妈妈今天跟我说的所有都是骗我的，但当我爷爷出现的时候我明白，这都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只是一个可怜的替死鬼！

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们当初没做好的事情做补救，他们在安抚我，好让我心甘情愿地替我哥哥去死！哈哈哈，真是讽刺啊！

当初我有多喜欢这个家呢？

好像踏进这个家，不管多难过多伤心，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过得多么烦躁，都能在这个地方得到治愈，我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这个地方，去守护着我的家人。

现在，我当初有多喜欢这里，我此刻就有多想逃离这里。

当初的温馨不再，当初的美好不再，当初的治愈不再，现在有什么？有一群想要我的命的人，我的亲人！曾经守护我成长，看我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一点点长大的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的人！

我伤心，我难过，我痛恨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感觉我就像是落入了一张巨大的网中，密密麻麻的网眼，让我逃不掉，死不掉，垂死挣扎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受折磨。

我的绝望刺痛了爷爷的双眼，爷爷满是皱纹、布满老人斑的手遮盖住了我的眼睛，在我耳边跟我说：“那就别看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凡事不要再执着一个真相了！”

我泪流满面，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爷爷，爷爷的眼中闪烁着泪花：“回去以后，不听不看、不管不想、不查不信，人生难得糊涂，别太较真了。”

看着爷爷老泪纵横的样子，我后悔了，这是我这几年来心心念念一直想见到的爷爷啊，我就这么伤了他的心......

爷爷走了，满怀悔恨地走了，走得那么坚决，甚至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我紧紧地抱住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我在哭泣中醒来，入目的是被黑暗吞噬的世界，那一刻，我承认，我害怕了。

我害怕我真的被这个世界遗弃了，我害怕我会在这黑暗中湮灭。

我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度，努力地伸手去够床头的台灯，近了，更近了，就差一点点了，马上就能够到了......

我手一酸，无力地瘫在了床上。

我就特喵的是个废人！

我拉过被子刚才被我拉开的被子，重新把自己给埋了起来，就这样吧，让我就这样死掉吧，死在黑暗中，死在暗夜里。

突然，手机响了。

在这漆黑而又寂静的深夜里，手机铃声显得格外突兀，但对我来说，这就像是我落水时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是把我从黑暗里、孤独里拉起来的手。

我接起电话，声音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跟脆弱。我虽然不争不抢，但性子绝对算不上好，就是这么一个深夜里，我格外依赖电话那头的人。

“你在哪儿？”张云轩的声音显得有些疲累。他做什么去了？为什么声音听着这么累？

“家......老家。”我又想哭了，我想回去了，我不想在这个已经没有温度的地方待着了，我想逃，来救救我好不好？

“你......要在家休养吗？”张云轩迟疑了一下。

“不！”我急忙说道，“来接我回去好不好？我想你了！”

我又哭了。

这断时间是我这二十来年哭得最频繁的时候，好像要把这二十来年的眼泪都在这段时间给补上一样。

“好，等我，两个小时就到！”张云轩答应得很爽快，声音里带着我不能理解的欣喜。

是了，市区到这里的距离刚好是开车两小时。我抱着手机，在黑暗里默数，一小时就是六十分钟，一分钟六十秒，两小时就是七千两百秒。我一秒一秒地数，期盼着我数完七千两百秒他就会出现在我眼前。

曾经我很喜欢一句话：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此刻，我没有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的意中人，但我觉得张云轩就是我的盖世英雄，他会踏着七彩祥云犹如神兵天降一样，把我从孤独跟黑暗中解救出去。

当我数到六千九百四十三秒时，楼下传来了汽车鸣笛声。

张云轩，到了！

我叫妈妈下去开了门，我起来收拾了一下，打算让妈妈扶我下楼，然后张云轩默默地走到我面前，背对着我蹲了下来。

我笑了笑，伏在了他背上。他稳稳地把我背了起来，一个个台阶慢慢地走了下楼，然后如珍如宝轻手轻脚地把我放在了副驾上。

我深夜离开，爸爸妈妈都没说什么，只是给我收拾了好多东西，从我爱吃的零食到我爱看的书甚至连爷爷生前那个宝贝箱子也给我带上了。

我在车里看着他们忙忙碌碌，想说些什么，老是觉得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嘴巴开开合合，到底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妈妈摸着我的头，一如当初我每次离家的时候一样，细细嘱咐道：“到了就给妈打个电话，想家就回来看看，想吃什么想要什么跟家里说，没钱也要跟家里说。”

我点了点头，递给妈妈一张银行卡，那是我从入阴行开始刨除捐赠的那些钱，一点点攒下来的。我记性不好，所以所有的卡密码都是一样的，我家里都知道。我想，我应该会有很长时间不会回来了，他们应该也不会跟我说家里还有没有钱了，我留点，求个安心吧。

妈妈看了一眼卡，没说话，但我看到了她眼里闪烁的泪光。

或许，如果可以，她也舍不得让我置身险境吧，但是，要是我跟哥哥做一个选择，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哥哥啊。

我不想怪她的，我也试图去体谅她，但最后我发现，我不是圣人，我没有经历过，我真的做不到感同身受。

我相信他们都是无奈的，但我作为被舍弃的那一个，说不在意了，我自己都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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