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族 楔子：玉清宫硕鼠传信，阎罗殿小道受命

1999年10月2日，潇湘昭阳市玉清宫。

时值国庆佳节，大家都闲下来。玉清宫乃是小道观，香客不比东塔寺庙，今天却也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批烧香皈依的生意人，大多进财神殿后院要见那位新来的道士。

那道士叫秦生，特别年轻。来路不明的，据说是从百里外双山县来，来自何教派，师承何人，道观均未表明。只道是玉清宫财神殿刘道长的后辈，也是暂居于此。

这道士看起来年龄不大，但有真本事，拜诵经忏是绝对的大家口音，为来客接风洗尘，不消多言，轻轻一扶，就觉浑身气爽，隐隐闻见莫名香味，令人心安。

如果和你有缘，他有时索取一千两千的私钱为来人捏上一卦。这卦太准了，创造的价值何止千元，有时甚至是救命的箴言，这故事在昭阳市口口相传，有深信的人，舍得钱的，就来玉清宫碰碰运气。

“慢走。”秦生今天没给任何人算卦，送人离开的节奏不知为何有些匆促，但来客显然都被照顾的很好，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见不到失望的神情。

这一天大家都忙，人人都感觉没过多久，一会就到了傍晚斋饭时间。秦生和往常一样坐在财神殿后随便对付两口，拜托小道收碗。拍拍道袍下摆，进藏经阁。

关上门，秦生从贴身布包里捏出一个叠成三角形的黄符，塞在藏经阁内门缝中，找一个蒲团，坐下来，接着紧紧攥住裤腿，看着手上香客赠送的依波路手表，时针马上六点三十。

“我到底算错没有？”秦生今年已经二十二岁，而眼下无疑是他人生中最紧张的时刻，在山中与师傅十二年修炼，他以为自己早就波澜不惊，但净心咒念上千遍，用宣纸无数次推演，心却难安。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

六点三十，六点三十一，六点三十二。

秦生垂下眼帘。

十三岁时他推算山下镇里一周后有幼童溺死，惊得赶紧下山，却发现那孩子已过世两天，是他修行不够，未能及时。

师傅说：“算对是天意，算错也是天意，逆天改命，做不到的。”

秦生不解：“牛郎织女，不是逆天吗？”

师傅不答，到夜晚，领他观星，指天河万千星斗。

“什么逆天，只是天上缺两颗星星罢了。”

秦生回过神来，暗恨自己心志不定，跪在蒲团上，朝出山之处遥遥一拜，心里决定明日回山，重新修炼。

他才立起一边膝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起身回头，是一只硕鼠，足有寻常田鼠五个大小。那硕鼠见他也不惊怕，慢慢在前面踱。

“果然，果然！”秦生仿佛在和谁耳语，低头看表，时间居然回到了六点三十，“羲和回车，这是羲和回车！”

那硕鼠嗤笑一声，眼睛里居然流露出一种不屑，秦生更加敬重，跟它的距离不敢拉开也不敢靠近。硕鼠忽然窜上平日里弟子修习的桌案，深深看了秦生一眼，秦生没有来由的生起一种恐惧，连忙躲开目光，良久却也不见动静，只好再次看去。

那硕鼠已经消失不见，桌上留下一张古朴的符纸，秦生斗胆凑过去看，上面什么也没写，只是符黄色的纸面，但是他能够从中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夺取的意蕴，像是某种冗长的诅咒，又像是某种庞大的刑具。其中至少有着数万凡人之生命才能汲取出的能量，以他目前的修为，即使能够得到这个符纸的法门，也不可能有足够的气运来催动它。

如果说他的气运是一根野草，这个符纸的感觉就像一座不带血的尸山，根本不需要杀伐，直接就能索取人的生命。

难道我的天命是它？秦生的这个想法只维持了一瞬，他不用捏诀也能感受到，有一股与符纸呼应的力量以他无法理解的速度从一个根本无法推算的极远世界降临了。

如果这股力量是为了毁灭，那么别说是这小小一个藏经阁，潇湘省都会被夷平大半，波及范围恐怕会笼罩整个华南。

但它似乎只是一个使者，或者说只是一个门童，秦生能够感觉到它带来了极其短暂的“接引”的概念，这只是一个玄之又玄的概念而已，不管所谓的天眼修炼到何种层次，都没法看见它的实体。

它只是一个信息，是一个无法触及的洞府对“道”所构成的物的开放。这股力量的发起方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让“规律”和“自然”为之妥协，让他这个肉体凡胎可以穿越无数阻隔真实地到达另外一个“空间”。

秦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股力量，事实上，所有的修道之人都是毕生在和这种奇妙的力量打交道，尽管它如此的强大不可思议，却也只是天命的最小部分。

“空间”没有带给秦生任何的奇妙感受，它被直接塑造成了秦生可以直接接受的样子。

秦生在这里只能感受到“概念”，没有知觉，没有五感，这里是比梦境最深处还要深邃的地方。但是他直接收到了一系列十分重要的信息，这些信息仿佛是在他出生之后渐渐摸索的所得，又像是什么灵宝竭尽全力的灌注。

他已经离开了肉身，以灵魂的形式不断地在这个无限大的空间当中逸散，渐渐和没有边缘的黑暗融为一体，却又始终被一个“殿堂”所拘束，不能消失。

第一个明晰的信息，这里是传说中的阎罗殿，魂魄的居所。

说话的人是秦广王，十殿阎王之首。

“吾乃秦广王，审案严明谨慎，且明察秋毫。最近华夏人间百年常有顽劣魂魄，刁钻狡猾，百般强辩，能说善道，执似是而非之歪理，死不认罪，并且直呼冤枉。”

秦生“阳寿未尽”，似乎在这里没有表达的能力。只能接受这些信息片段存在于他的灵魂之中，完全和他融为一体。

“我华夏风骨，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男耕女织，尽然有序’。”

秦广王似乎太息一声。

“可近百年，此等观念，在所谓人间似乎荡然无存。让我等如何分辨魂魄是否良善？”

“我等之力量，无比强大，却不是无穷无尽，对于魂魄的处置，只能以千年判例行事。”

“现在善恶之辨异也，如华夏有西方新‘民主’‘人权’之概念，实非我等所能理解，却已经是人间公道。如此一来，犯罪者众，炼狱恐怕都已经收容不下了！所有魂魄只得待定，不入轮回，再这样下去，灵魂的能量会冲破地府束缚，撑满整个三界。上面降罪，我们不好受。”

“地府不是老顽固，修法势在必行，我们无法踏足人界，何为如今华夏之正统，只能交于你四人探查，等几位做好准备，即可行事。”

原来除我之外还有三人，秦生想。

“如今人间坚船利炮，比之以往愈加凶险，故为诸位准备了合适的修炼法门和人间秘辛，赐本命法器。封四位为百日刑官，在人间百年内完成《新法上谏》，之后魂归地府，再行封赏。”

“以上，后会有期。”

秦生痴呆一样站在书案前，那些信息完全不用消化，自然被他死死记在脑海之中，不仅如此，师傅所传之观天心术，也强大了无数倍，十年之内，只要不断练习，恐怕前后一年的人间事，全能知晓。

秦广王说的没错，他对力量的掌控已经减弱了，本来应该只是用于接引的力量，居然把桌上的一本《道德经》拧成了麻花，看起来只是极其微小的逸散，但是百年内会发展成什么样，他也说不好。

“新的华夏正统，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他自幼在山中修炼，对人间的变迁根本不了解。

秦生的灵台忽然有一种古怪的冲动，他连忙掐指。

“哈哈哈。”秦生轻轻地笑起来。

没想到四人中的第二人已经出现了，茫茫华夏大地，他们俩居然如此接近，似乎只隔了短短十里。秦生知道自己不可能算错。

可是那股生气是那么的微小，比起凡人都有所不足。难道此人有性命之虞？是在离开“接引”的时候出了差错吗？怎么能让自己命中注定的伙伴就此逝去，秦生抽出夹在门缝里的符纸，那是他防止有人进入画的避世符。

丢下所有行李，他匆忙往那人所在的位置跑去，此时阴阳交替，望舒御月拉开了这一天的夜幕。

从此玉清宫再也没人见过这神算秦生，他就像夜晚的星空一样，渐渐地隐没在这个城市的历史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