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 第十章 危局

夜幕降临，黑暗吞噬了茫茫大地。

风扯着黑夜的大旗，嘶哑着嗓子，宛如地狱里的恶鬼在狞笑。树干上的枝叶像是被惊醒的孩子一样，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发出簌簌的响声，希冀可以摆脱那恐怖。

上天似是感应到了叶子的祈求，在那无边无际黑暗的一角，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缕缕乳白色的清辉自“创痕”口，如流水般倾泻而下。黑暗一遇到它，便好像老鼠碰到猫，飞也似地逃离开，匿迹一处……

石碑林，

在清辉的映射下显得更加神圣，，那一道道文人镌刻的文字，此刻都有流光浮动，石碑上涌现出一条条金色的纹路，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便会冲出碑面。

这神奇的一幕只维持一刹那，石碑林就又一次恢复了沉寂。

“咚咚咚……”

姬飞羽拖着沉重的幼小身躯一步步走进这石碑林，形容憔悴，一对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尽显疲态。右脚上的一只鞋已然不见，露出一只光洁的小脚丫，踏在沙石遍地的小径上，发出咔咔的响声。

小家伙很是惆怅，心里暗自嘀咕：早知就不吃那团卖相又不好，味道又不好的鬼东西了。正是那团黑色血团的突然暴动，令他身体几处大经脉受到了损伤，再加之天灵盖的躁动，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树林终究是个是非之地，洪荒猛兽，比比皆是。以前是扯虎皮当大旗，现在还是赶紧风紧扯呼为妙。

如今老家伙不在，他只有一道禁制护身，且不知其能发挥多大的功效；一柄可杀穷奇的利器，但他举不动。所以，为了谨慎起见，小家伙来到了这片石碑林，因为老家伙曾在一次醉酒后，无意间透露此地不凡。

这是一场豪赌，但，既来之则安之。

姬飞羽艰难地将自己摆正，盘坐在碑与碑之间的间隔间。那杆方天画戟被他留在了树林，他想着等他哪天举的动了，再把这宝贝带走。

他收了收心神，双眼紧闭，脑海中浮现老家伙修炼时的样子。片刻迟疑后，姬飞羽有所动作，只见他笨拙地将两手合于胸前，转而又勉强做抱圆状，样子有些滑稽，结果自然是什么奇迹也没有发生。

小家伙不死心重复了两次。然而，清辉依然缓缓落下，石碑还是那个石碑，树叶还是那片树叶，他还是那个疼痛的孩子。

毕竟，他吞咽的那团血是穷奇的精血，还是被业火灼烧，萃取出的精华，其中蕴含的能量根本不是一个凡人所能承受，更何况还是乳臭未干的孩子。

他能活着，本身便是一个奇迹。而令这奇迹产生的，自然是老家伙临走时留下的那道禁制，但纵然是老家伙的手笔也仅仅只是压制耳，不能彻底地将其逼出。

穷奇，上古凶兽，一尊敢于直面与神明公然叫板的生灵，那一战，日月失色，山河倒转，二者厮杀三日有余，虽然穷奇以一招惜败，但它仍是从神的身上要下一块血肉，用它狰狞的獠牙嚼而啖之。

何曾想，一位如此存在，先是被人封印于此数百年，在他精心策划下，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却又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栽了个大跟头，且这跟头大的愣是把它的命给摔没了。若是此事传到凡间酒楼，定会沦为一番“美谈”。

老家伙的禁制终有极时，穷奇的血团蠢蠢欲动。

只见，那团血在姬飞羽的躯干内骤然划开，它们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一群“强盗”，疯狂地冲击着姬飞羽的周身血脉，他的胸口在一次次的冲击中剧烈起伏，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强烈的痛觉刺激着他的神经，只觉喉口一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飚射而出，染红了衣襟，以及……他身前的一面石碑。

姬飞羽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他虽然年岁不大，但这些年跟着老家伙厮混，日日观摩石碑，一些浅显的道理心里还是明白的。

现在是生死攸关之际，容不得一丝马虎，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解决眼前的大麻烦。至于失败的后果，他不敢去想象……

老家伙这几年来，一直让他捶打古木，至于修炼法门之类压根就没教，因此仙法这种高大上的想法被他直接击碎。时间一点点流逝，血团的冲击愈发沉重，眉宇紧锁，面目扭曲，每一次他都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经历了一次大地震。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体内的“五神”暴力地揉作一团，而后又无情地撕裂开，周而复始。每多一次，姬飞羽脸上的血色便消失一分，不到一刻钟，已然如一张白纸。

“老—混—蛋！”姬飞羽啐了一口唾沫。

他默默调整气息，运转全身血气，凝合于“五神”之间，他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直到他浑身只剩下皮包骨后，他才停止，随后，他把心一横，一咬牙，将之释放，他的身体顿时成为了一座战场。穷途末路之际，搏命，是唯一选择。

“呃啊……”

凄厉的叫声在这寂寥的黑夜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阿嚏！”

老家伙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此刻他以人身飞行，气息出现瞬时的紊乱，险些令他从虚空中跌落下来。

为了稳住身形，只见他如街头神棍般捣鼓一阵后，臭屁地大喊道：“起！”

施展完神通，他还不忘夸赞自己一番：“真不愧是老夫，高手风范。”说着，取下腰间的葫芦抿了一口，咂吧一声，顿感浑身舒坦。

突然，前方一片巨大的黑影从他头顶飞速掠过，扬起的尘灰虽为落在老家伙头上，却落在了酒里。

“五十两，这可是五十两的酒啊！”老家伙抱着葫芦哀嚎，一点都没有绝世高手的自知之明。他此时真的就像是凡间老翁，为了生计奔波劳碌，好不容易攒钱满足一下口欲，却被人糟蹋了。

心中虽然怒盛，但老家伙面色不改。衣衫鼓动，身形便如流星般跃起，虚空一步，便是万里之遥，残影在空中留下一道漆黑的轨迹。

待他再次现身时，手中多出了一只色泽鲜亮的禽鸟。

此禽，形如鹤，赤文青质，喙莹白而尖锐，目狭单足，是为毕方也。

毕方在老家伙手里不断挣扎，试图摆脱枯瘦的“魔爪”，奈何付出多少努力，那三根干枯的手指犹如一把铁钳，紧紧锁住它的颈部，挣不脱，挣不断。

最终，他索性放弃了抵抗，它很清楚，双方实力差距太大，挣扎只是徒劳。

于是乎，它打算换一种方式，拼背景，论家事。

只不过，未曾想，这老头就像个流氓混混，还没等它开口，一只拿着葫芦的手在眼前蓦然放大，啪地一声巨响，毕方只觉脑子嗡鸣不休，有一万只苍蝇在他的泥丸宫里筑巢。

直拳，左勾拳，右勾拳……

不一会，毕方便不复先前的神俊，现在它的模样，若说它是乌鸦的亲戚，那绝对是全票通过。

“好家伙，竟然叫老子吃你的灰，你奶奶个腿，你要欺师灭祖不成！”老家伙恨恨道。

刚要抬起酒葫芦，旋即想到了什么，又豁然放下，他朝毕方扫了一眼，眼神颇为不善。

“呦呵，你还敢瞪老夫，孺子难教也，看打……”老家伙怪叫一声，可怜的毕方又遭了毒手……

相比老家伙那边的“欢乐”，小家伙这边可谓是危机四伏。

先前的搏命之举，使他的伤势更为严峻，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乱的披散在枯瘦的面颊两侧，口鼻处血流不止，两眼凹陷，活脱脱一只刚从深渊爬出的厉鬼，惊悚怖人。

血气的大量缺失，令他难以动弹，剧烈的疼痛使得神经渐渐麻木，他眼前的世界开始一点点扭曲。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片海，一望无际，平静无波，最特别的是，它是黑色的。只是盯着它，大恐怖在心底油然而生。另一边，有一口井，是一块块“白砖”砌成的，刚好与那片黑海截然相反，他给人的感觉也与那黑海不同，平静，宁静，寂静……死寂。

“咔嚓咔嚓……”姬飞羽耳畔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在摩擦声中还混杂着一些别的——是“桀桀”的诡笑。

笑声越来越近，在视野所及范围，一黑一白两团影子从海的尽头飘过来，没错，不是走过，飞过，而是飘过……

强烈的危机感直击心头，姬飞羽想离开，却发现四肢已经被一条无名锁链勒住，额前一本石书定住了他，或者说，是定住了他的魂。

石书上，镌刻着三道怪异的纹路，姬飞羽从未曾见过，但却下意识说出：

“生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