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有金 雷雨夜 山洞中

浓黑的夜，没有一丝光亮，只有阵阵闪电在空中挣拧，像什么怪兽要从天际侵入。那震颤山林的雷声，一下一下将赵金妮的心劈得发麻。

暴雨已经下了十天十夜，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难道他们就要被困死在这山洞里了吗？

赵金妮翻过身，眼睛想闭也闭不上，愣愣的盯着不远处的火光发呆。被雷声惊醒之前，她又做了那个梦，一头纯金的，狼狗一样大的兽正在看着她，那兽的眼睛是碧绿色的，像最好的祖母绿。

那兽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赵金妮，好像在等着她。赵金妮已经不止一次梦见这兽，她确定自己没有在电视或其它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动物。或许是自己想金子想疯了，连梦都梦到那样不可思议的黄金兽。

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火堆旁，往里加了几根木头，愣愣坐在那里看着柴堆上闪动着的火焰一动不动。

忽然，一声雷鸣巨响，一道闪电终于突围而至，劈在了洞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树居然顶着大雨燃烧起来，像大山中点燃的一根蜡烛，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山深处添了些许光亮。

赵金妮吓得坐起身来，蜷缩着身子坐到爸爸身边去。爸爸只是木纳的抬头看着洞外那渐渐被大雨扑灭的火光，外面的火光灭了，他又将目光移回身前的火光，依旧无言。

赵金妮看着自己爸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脸，那张脸上满是泥垢，脸之下的脖子、胳膊和衣服上也全都沾满了泥。就连爸爸那双眼睛，也因连日的困倦蒙着一层浑浊的雾气。

这样的爸爸让赵金妮感觉到陌生无比，她仿佛感觉到了爸爸身上带着一股死气。她可怕的想到，会不会是地底的什么鬼魂附在了父亲身上？打算吸食完爸爸的阳气，然后再向她下手？

这毫无根据的想法让赵金妮心里发凉，急忙将目光移至火光。火的颜色真好看，金子似的，最纯的金子。

突然，山洞里响起雷雨以外的声音，赵金妮吓得全身一僵。转瞬才反应过来，那是从爸爸肚子里传出来的‘咕噜’声。

赵金妮咽了口唾沫，觉得肚子里开始冒酸水。她怀念起白米饭来，上山都快半个月了，一直保持着饥饿状态，此时就算是一碗白米饭，对她来说也是人间美味。

一动不动的爸爸突然动了，赵金妮警觉的看着爸爸的手，他随手拿起一根木棍在火堆底下刨出几个烤熟的土豆来，这次的土豆在火堆下烤得焦黄焦黄的，有两个刨得太用力，已经裂开，露出里面的粉肉来。

“一点都没有焦。”爸爸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他有些小得意的将土豆拨离火堆，让它们凉得快一些。不过饥饿的他也顾不上烫，放下木棍就拿起一个象征性的吹了吹上面的灰，从中间瓣开连皮一起吃下去。

赵金妮看了一眼放土豆的角落，那里已经空了。此时，他们正吃着最后几个。爸爸吃完第二个，见赵金妮不动，拿了一个递到她手里“快吃吧，天一亮，不管怎么样，都要想办法下山了。”

赵金妮惊得睁大了眼睛，火光中，父亲那忽明忽暗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听天由命的麻木。

见赵金妮不接，爸爸不容其拒绝的将土豆硬塞进她手里。然后从地上的两个土豆里再拿起一个，拍拍上面的灰，不紧不慢的吃着。

此时外面又是一声惊雷，雷声劈得赵金妮心头发冷。她的胸口堵着什么东西，嘴里发干发苦，尽管饿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爸爸看到女儿一幅丧门星似的脸，想转过头去当没有看见，无奈空间太过窄小，让他无法忽视女儿绝望的脸。

突然，一股怒气涌上心头。爸爸忍不住一巴掌打在女儿脸上大声骂道“你又给我甩什么脸子，你嫌我是不是？连你也嫌我？有本事当初不要投胎到我家来。”

赵金妮被这猝不及防一巴掌打得脑袋发懵，她曾发誓永不再哭。但此时眼泪又再次当了叛徒，大滴大滴从眼里奔涌而出，她唯有拼命忍住，尽量别让哭声也来叛乱。

爸爸看到赵金妮的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呼吸变得急促，表情像一只发了疯的恶狗，咬牙切齿的，随时会扑过来咬断自己女儿的脖子一样。

爸爸好歹忍住了自己的怒气，随手操起身边的木头用力朝女儿身上砸去，然后起身，隐身于山洞深处。

赵金妮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双手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她在心头愤恨的想，如果投胎能自己选，她当然不愿意投胎成为赵家的女儿。

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父母？赵金妮回忆着自己如同猪狗被圈养在家的小时候，那时她孤单单的一个人，整个生活的空间就是那几间充满霉味的木屋和满是鸡粪的院子。

出现在她身边最多的不是整天起早贪黑下地干活、或者到处去别家帮这帮那的父母，而是从窗户里爬进来的猫，四处乱窜的老鼠，还有在房梁上结网的蜘蛛。

后来，有了弟弟，赵金妮的生命里才有了真正陪伴在身边的亲人。作为一个姐姐，她深得父母的欢心。才六岁的她就懂得怎么样照顾两、三岁的弟弟。

妈妈多次在人前夸她，说：“头胎还是生个女儿好，女儿乖巧懂事，会帮着带弟弟，看我那大儿子，别说帮着带弟妹，三岁不到哪天不把他带出去转转，他就闹得要你的命。”

如果不是白老师，赵金妮的父母打算就这样让她在家里照顾弟弟，再大一些让她帮忙做些家务。直到可以嫁人就把她嫁出去，然后做别人家的贤妻良母。

直到九岁那年，白老师为了哥哥来家坊，发现家里还有个过了入学年龄却没上学的女娃娃，在白老师劝说下，赵金妮才有了上学的机会。

从那时起，赵金妮注定的村妇命运有了一次改变的机会。她在白老师的教导下，拼尽全力苦读多年，眼看终于能正大光明的走出去了。而现在，梦想又被现实打败。

十七岁的她将不再有机会进到学校，而是踏上祖辈们的人生，在这穷山村里围着丈夫孩子操劳一生。

隐没在黑暗里的爸爸叹了口气，不耐烦的劝解“别哭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如果你生在城里，别说想读书了，天天吃香喝辣全都不是问题……可你偏偏生在这里，这里的人就是得靠着天吃饭的，我们一家祖宗十八代就没有一个文化人。

好歹你也上完了初中，拿到了初中毕业证，也算是家里文化最高的人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初中毕业还能考上高中，杨天伊也不可能看上你呀，他可是村长的亲侄子，又是乡里的大老板，能嫁到他家去，以后我们家的日子也就有人照应了。”

爸爸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直扎得赵金妮的心一阵阵的痛。

为了考上高中，赵金妮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当初父亲也说好了，只要她能考上，就供她去读。但是现在，她考上了，父亲却劝她嫁给村长的侄子——那个三十来岁，已经死了两个老婆又凶恶又粗俗的单身汉。

下山之后，赵金妮就要去面对那样一个人，可以想象，她的日子将比在家的时候还要艰难。她奋斗了多年的梦呀，就要在今夜破碎了吗？

赵金妮不甘心，她好不甘心。

赵金妮擦干眼泪，拿起一根烘干的木柴在火堆中点燃，举着火把，向着当年人工开凿的洞道走去。她刚靠近洞道，就被突然从暗处冲出来的爸爸一把硬拖回来。

“你还去做什么？都半个月了，你还进去做什么？你以为你真的还能找得到吗？”

“放开我，你放开我。”赵金妮已经不顾一切，她拿着火把对着父亲的脸死命挥去。火舌灼到了爸爸的眼睛，让他一时睁不开眼。他怒了，用尽全力将女儿掼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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