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杭 第五章

王灵珊看到郁杭站在树下唱戏。

海棠叶子懒懒的垂着，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披着男款大衣靠在正堂的门框上手里的杯子冒着腾腾热气。当脚跨过门槛，踏在地面上的一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变得慢下来了。王灵珊突然产生了非常强烈的不现实的感觉。一直被恐惧紧紧攥住的心脏仿佛恢复了跳动。

紧接着高跟鞋的细跟咯嘣一下，脚腕也跟着咯嘣一声。

十分疼！

郁杭对着她友好地笑起来：“需要帮助吗？”

王灵珊看了看屋子里的阿姨，有些局促：“您亲戚来啦？不好意思我……”

当恐惧渐淡，理智便又夺回了大脑的掌控权。这样冒冒失失闯进来，很没礼貌。王灵珊一时不知该如何挽回，只能先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郁杭摇头：“家政服务。需要帮助？”

王灵珊还是紧张，她走到郁杭边儿上，小声说：“昨晚我家死人了。就是昨晚在这里吃火锅的时候。原本我们小区出了桩凶杀案，我住他们对楼。昨晚有个警察找我，说在我家门口等我。我回去的时候，门是没锁的，她死在我家里。死的很古怪，头没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咬掉吃了。屋里到处是都血。天花板上地下家具上全都是。血肉混着头发，地上很多血脚印看大小都像是她自己的。可她的身体毫发无损，我看得特别清楚，她连手上都没有伤。一点挣扎过的痕迹都没有！而且那可是刑警，科班毕业会功夫的年轻刑警。我……对不起但是我……警察问我们小区有没有养什么烈性犬只。但我觉得，这不是狗干的。这是妖怪。”

郁杭大概明白了王灵珊的意思：“从肉质来讲，成年人不好吃，特别是锻炼过的成年人。屎你晓得吧。一个级别。”

屎？所以在他眼里，满街的人是一坨坨行走的不可描述？

王灵珊随即在郁杭脸上看到了笑意，轻轻叹出一口气：“先生安慰人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我这样怀疑是有原因的。最近一段一间，我见过另一个人，他跟您一样也是黑色的。几次遇见都看不太清脸。”

“妖本身就不是稀有物种。不过君定国法，神定天纲。人杀人要枪毙，妖杀人也是……要判死刑的。外卖那么多吃人做什么？”

“我……我感觉她是替我死的。我感觉那东西盯上我了。我……”

“是他吗？”

王灵珊回头，门口空空荡荡：“在哪？”

再回头，郁杭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棒球棍。只见他抡起棍子，飞快地朝着王灵珊的脑袋砸过去，最后的画面里，王灵珊看见棒球棍的残像和阿姨见鬼一般的表情。

·

广西，万里晴空。

汪鲸呆坐在学校宿舍的床铺上。警察、村民在身边来了又走走了再来，他们说着毫无用处的关心话，一遍又一遍问事情发生的经过。每个人的步伐都那样轻盈。只他有被压的一动都动不了。他想不明白陶靖为什么失踪，怎么失的踪。他不是谁在自己隔壁吗？他的行李不是还好好摆在脚下吗？他的闹钟不还每隔十分钟就响吗？

在许多人眼里，他的人生光鲜亮丽得令人只恨上苍不公。26岁，过目不忘家境优裕领导赏识。可汪鲸却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

16岁，他是高考状元。那年，父母去缅甸进货遭遇车祸一去无返，五代单传的他监护权被判给了居委会。没人为他的努力庆祝，也没人为他点明方向。24岁，他是单位新宠。那年，未婚妻走在小区里，跟他说着电话，说新婚旅行的目的地，说鸟飞上天空的样子。然后，毫无预兆，电话忙音。说好的未来没有了。可好好的玻璃为什么突然会整面掉下来？为什么掉下来的时候，偏偏是她，不偏不倚地走在下头？想不通，又找不到可以怪罪的人。只能默默吞下悲伤。

这是梦吗？是恶梦吗？

春天要来了，最爱的姑娘没有了；春天要来了，最好的兄弟失踪了。

想不明白自己可曾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以至于要被这样对待！

仍然没有人可以怪罪。连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都没有，所有的情绪都憋在了一个又一个0.2毫米的肺泡里。

呆坐两日夜后，汪鲸笑着站起来，他跟身边的人说他去把陶靖找回来！

踉踉跄踏出平房，阳光刺眼，风寒料峭，一阵风吹来，砰然倒地。

瞪大眼睛，像一具死尸，被人背起来，许多人开始奔跑。很快，被放倒在一个简陋的担架上。

最奇妙的事就是躺在担架上。能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跑的，状况往往都不会太好。但是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碧蓝碧蓝的天空，没有尘嚣，没有屋宇，满眼都是碧蓝碧蓝的天，万里开阔。

哭并不会让人好起来，死了的人活不过来，丢了的人找不回来。

整夜不眠，汪鲸疲惫地拖着身体从卫生站出来。

他走进教室拿起粉笔，尽职尽责的开始了他本应该做的支教工作。嘴巴一开一合，给孩子们讲三国争杀魏晋风骨，心里找陶靖的信念仿佛是深潭里的救命稻草，成了唯一支撑他的希望。每一个周末，他都往县城跑，一次一次又一次走进警察局，一夜一夜又一夜拨通熟人的电话。他用尽了自己所能想到的人脉，他请来了救援队在山上搜索，他是甚至用了一些被法律所不容忍的小手段。比如，拜托熟人追踪过陶靖的信用卡消费，水电账单，驾驶记录，甚至是航空和铁路系统的购票系统……然而陶靖真的就像蒸发了一样，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录都截断在失踪那天。

·

王灵珊醒来的时候，郁杭正在边儿上玩吃豆人。

最近这几天总是像做梦，那个鬼魅一样的流浪汉也好，被吃了脑袋的警察也好。想起棒球棍抡起来的残像，顿时觉得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妖可能是个看不透的变态。王灵珊估算了一下床到门口的距离，跳下床拔腿就跑，顾不得脑袋和脚踝的疼，踩上鞋往外奔。

推开房门，猝不及防整个星空扑面而来。来不及想北京的天空多少年不得见这样的星空。跳过垂花门，奔入南锣鼓巷，脑子一刻空白。恍然发现帝都繁华，霓虹广厦车水马龙间凤凰展翅巨龙腾跃，许多不知名的神奇生物混迹人海，光华繁复，万物昌盛。

“世界并不是你原来看到的样子。”郁杭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游戏机手柄，扬扬下巴示意：“警察在那车里等你，说是有些事要再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