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嬴想都没想:
“必需上交,这事瞒不住。
相府突然丢个很重要的人,魏齐不能不考虑落在你的手里。
如果抢人事件与他有关,而且翠花从他府中被救走,他就有责任。
为争取主动,他还会抢先报告大王,因此咱们也要避免被动。
而且,庆爵现在已经没用了,不必再留他。”
提到魏齐,信陵君忽然想起来,西门缨曾怀疑他有谋害自己的可能,就告诉了侯嬴。
老头眯着眼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她的怀疑有道理。
据我所知,魏齐把手也伸入军中。
相国本来不必直接过问军事,他是要从中捞钱。
你到西河邺郡处理军中问题,可能触动到了他的利益,他就要打击你。
只是魏良已死,断了追查的线索,后来疏散囚犯等事中你又几次破坏他的利益,矛盾越来越深,所以想除掉你。
他要用合理的理由杀掉你,便在为囚徒担保上设下圈套,先引导你用人头担保,再让你写下毫无模棱两可的‘保证书’;
再派庆封通过庆爵袭击陈武造成‘误期’的事实;
然后再利用你珍惜自己‘言出必信’的名声、和年轻气盛不怕死的豪迈性格,逼你执行‘保证书’所承诺的条件。
就这样,用‘保证书’把你一步步,明正言顺的牵上断头台,是这样的经过吗?”
信陵君有些羞涩地说:
“老师如身临其境。”
侯嬴点头:
“这是必然要杀你,也只有他魏齐会这样做。
所以庆氏兄弟都是他利用的工具。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可以怀疑,庆封在北监收保释金绝非个人行为;
以魏齐的精明,瞒不过他的眼睛,而且必然是他吃大头。
你在北监疏散囚徒做担保,断了他的财路,也是他们恨你、害你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我也奇怪,堂堂相国为这些许蝇头小利就费尽心机、谋害亲王,也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值得吗?”
信陵君此时想起了子顺老师惨死台上、自己引颈待戮、五女命悬一线的惨境,不禁咬紧牙、瞪起眼,狠狠得骂道:
“管他值不值?他这样害我,不杀老贼誓不为人!”
侯嬴毫无表情地望着他:
“怎么杀?”
“向大王告他,用法律制裁他!”
侯嬴一笑:
“没要自己拿剑去割他的头,有进步!但是你告他害你有证据吗?”
现在根本没有证据,又犯了冲动的错误!不禁脸红:
“只有我自己能证明。”
侯嬴轻声一叹:
“公子,以你的身位,无故杀个平民都不是难事。
但要杀两朝老臣、现任的相国,连安釐王也不行,你更做不到!
你立誓杀他,却做不到,这不仅是失信,而有损形像。
让听到的人怎么看你?轻率、冲动?信口开河、不可信任,谁还敢与你共事?
公子啊,你不是普同平民家的孩子,也不同于一般王子。
云中子百岁高龄好不容易才选到你这个衣钵传人,那是把你当做心肝宝贝的。
为什么又放你回魏国,还派天降神人辛环保护你、帮助你?
是因为当今在秦军铁蹄蹂躏下的万千黎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需人拯救,而这个重任正落在你的肩上!
你能否担此重任,当然还要看天意,但事在人为,无论如何,咱们都要努力,直到呼出最后一口气,流尽最后一滴血!
公子,你能做到吗?”
信陵君双膝跪下,高举右臂,左掌抚在胸口:
“无忌发誓,一定不惜此身,担负此任!”
西门缨、辛环、陈奇、冯谖、唐雎等也一齐跪在门外高呼:
“能做到!”
侯嬴感动得老泪横流,先扶起信陵君,再招呼大家:
“起来,听我还有话说,也都进来。”
然后双手一拱:
“各位的热情老朽深为钦佩,但如何负重任,还要说道说道,并不是只凭一腔热血就能担得起的。
不怕死,不怕苦,这只是最基本的要求,还要有更高的本领。
但是人各不同,有高有低,不能强求同一,只要是能起作用。
只有本领不行,还需有远志!
人各有志,而现在我们,就要有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的远志。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我们几千人同心,何坚不摧?何难不断?
我们的志向远大,就不会为那些琐碎小事浪费精力,不能因小失大。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们的命价值千金,就不要为了凉爽而坐在房檐下,承受被落物砸伤的危险。
成大事者需能忍。”
等大家走后,信陵君问侯嬴:
“老师您这些是讲给我听的吧?”
侯嬴点头:
“对,你的责任最重,你的一言一行将决定胜负,必须严格规范,不得有误。
在现实中有很多事都要‘忍’,才不致于因小失大。
事关生、死,看似‘大事’,与重任相比,却是‘小事’。
魏齐害得你几乎家破人亡,可以说是大事,但你却必须忍下怒火。
不是没有证据不能报复,就是有证据,也不能报复。
因为他,也是工具,他身后还有主谋。”
“谁?”
“最希望你死的人!”
“谁最希望我死?”
“安釐王!”
“他是我的亲哥哥,和我没怨仇,为什么希望我死?”
“为了王位。”
“我母亲已放弃了继承权,让他当王,我也不会再和他争夺,他还怕什么?”
“你对他有威胁!”
“还有什么威胁?”
侯嬴长叹:
“你的优点、文武全才、宽容待人、行侠义之道、扶困济危、救死存生……受到大家的称赞、喜爱。
这些对他都是致命的威胁!”
信陵君急了:
“我学武是为了保家卫国,学文可帮他治理国家;
自幼母亲和老师教导我仁者爱人、行侠义之道,做的都对人有好处的事,哪一样能威胁他呢?”
“当然有威胁。
你保家卫国,百姓高兴;你把国家治理好,百姓欢迎;
你爱人,人更爱你;如此就会得到百姓的拥戴。
一旦大家都希望你当王,他的王位就保不住了,这还不是威胁吗?”
信陵君能够理解,这确实是一种威胁,只得喃喃地自语:
“苍天可鉴,我从没抢过王位,从没想过要当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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