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上的风景 第十一章 十五岁国使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柳七揉了揉惺忪朦胧的双眼，睡意还未尽散，有些恼火，心想昨晚好不容易打发太子走，还要陪着吴女官看护左天儿，在大堂里坐了一晚上，着实有些难受，此时心情不好到了极点。

“副使，我来开吧”，吴女官叫住柳七，莲步轻移，从大堂高位的阶梯上走下。她头戴流云纹乌纱帽，内绾三千青丝，身着一袭暗色薄纱，内着竹青碎花锦宫裙，略施薄妆，肤如脂雪；一对如碧波涟漪，缓缓泛漾的细长睫毛一睁一闭，极尽媚态，令人目不能移……而她一脸的傲气和那不沾红尘的淡雅气质，又让人不敢直视。

“副使？”，柳七许是睡意昏了头，见此美人，却有些不以为意，摸摸头说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什么副使了？”

“皇上凌晨颁的圣旨”

“小师傅呢？”

“国使应该在门外”，吴女官盈盈细步行至柳七身旁，薄唇轻语道，后以纤纤玉手微抚门栓，大堂门为之骤开。

少年持一皇绫式样的卷轴站在门外，一副使臣模样的装扮好不滑稽：他头戴方正的使臣琉璃硬丝镶晶帽，斜插一支骨雕纹发簪，背脊挺直，微仰着头，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他穿着的墨色缎子宽袍所吞没，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硕大的长袖一直垂到膝部，腰系玉带，却不显得如何华贵威武。

到底是一位十五岁的少年，身子骨支撑不起这么华贵宽厚的使臣着装……

但少年瞳仁灵动，好似水晶珠一般诱人；浓黑的长眉被修得非常平整，阳光打在上面，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颇有些意气风发的俊俏少年郎的意味。只是依然不像是一位大臣，更不要说是代表一国，甚至是代表整个人族前往妖盟寻求联合的国使。

吴女官俯身，双手作揖道：“见过国使”，后退至一旁。

少年缓步走进堂内，柳七这才发现还有一位随行的管家模样的人。他头戴褐色的上宽下窄金丝镶边官帽，一身褐色流云纹大褂，内着深灰色朴素长袍，腰束二品大臣官带，上系雕有山竹的方正玉佩……

那人表情庄正严肃，两道粗眉刚正不阿，一双黝黑得发亮的大眼好像夜晚间的萤火虫，饱经风雨，眼周几处暗纹更凸显他历尽的沧桑，脸部两道褶子深而直，奇怪的是没有一丝白发，令人看不出实际年龄。

一撇八字胡是他脸上唯一不那么令人相惧的地方，还让人感觉稍有点亲近。他手持长杖，笔挺地站在大堂中间，仿佛在昭示着他是这竹园，乃至整片学士府邸的主人……

“副使大人，请接栉节”

“嗯？”，柳七愣了一下，但还是俯身伸手借过那柄黄铜制成的权杖式样的栉节，上雕有龙纹和行云流水。

只是栉节，一般由人族皇帝指定的最高使臣所持有，出使他国，不奉王亲将官，遇事独断，行赏杀大权……

“在下田中，官任二品工部副侍郎，兼学士府府司”，那人说话官味十足，只是不似预想中那般狠厉。他看出了柳七的疑惑，略一停顿后说道，“国使大人乃是教皇钦定的继承人，执万代权杖，全权代表大梁与妖盟交涉……只是，如果国使大人身体抱恙，副使大人可持栉节，暂代其位”

众人无言，皇帝的想法和意思已经交代得很清楚，只是少年和柳七知道《甲子录》，因此想得要多些。

“请副使大人移步中庭，婢女们会带您去更衣洗漱，众将官已经在城门外等候了……”，田副侍郎躬身以请。

柳七望向使臣装扮的少年天机，无奈地摆了摆手，大踏步走向中庭。

田副侍郎躬身拱手，行揖礼告退。

“女官大人，此行我想带上天儿，不知可否”，少年刚刚得知吴女官是天儿一百一十七位老师中，她最喜欢和尊敬的一位，竟极少见地现学现卖，作了个拱手礼，轻声问道，“如您放心不下，可以陪同前往”

“太子说，皇上今日因病罢朝，想来也是这个意思”，吴女官望着少年，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国使大人身份特殊，除了皇帝陛下和教皇陛下，您不必向任何人行礼”

这里说的身份特殊不只是国使身份，更多的是少年被教皇钦定为他的继承者。按如今皇帝和教皇平起平坐的局面来说，太子作为皇帝的继承人，并不压少年一头，两人其实是对等关系，因此也不必行君臣礼。

少年对这些繁文缛节最是厌烦，但他把吴女官的这句话听进去了，“不必向任何人行礼”，这倒是个不错的特权！

“唰”，阳光兽收起双翼，像位久经沙场的将士一般站了起来，伫立在左天儿的身旁。

“啊～”，左天儿睡醒了，打了个深长的呵欠，伸了下懒腰，恍恍惚惚看见了吴女官，马上从长椅上蹦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然后身体肃立，双手微作抱拳状，左手在上，手心向内，微微俯身，推手稍向下，轻声道，“天儿见过子清老师”，遂起身，两只大眼睛直冒亮光，不见丝毫倦意。

“好了，我先带天儿去洗漱，稍后在城门外会合”，吴女官望向左天儿，满意地笑了笑，说不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仿佛这是她的女儿一般骄傲。

少年先前不是很理解这种情绪，但看到左渊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见了天儿之后，也是如此一神情，他渐渐懂了……于是，他现在更加想保护这个“人族的希望”，虽然更多的是自己打心底里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左天儿探过头，望了望少年，觉得好生滑稽，捂住小嘴，最终还是没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吴女官牵着左天儿的小手向大门走去，阳光兽紧随其后，小天儿不时还转过头来对着少年扮鬼脸。

…………

少年行至庭间，见十几个宫女恭敬站立在场间。

众人行挽手礼，右手放置在左手上，两手握拳位于腹部正中央。右脚向后撤一小步，两膝微曲，颔首低眉，微微俯身，齐声道：“见过国使大人”。

少年倒有些茫然，本来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如今有了“国使”这一身份，更不会有人直呼自己的姓名了。虽然“天机”这个名字是老师取的，自己也不是很喜欢，但到底算个名字啊……

还有现在自己该怎么说？平身？还是免礼？好像都不合适……

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平静，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掌心向上，微微上抬，示意免礼。

众人意会，纷纷起身。

他淡定自若走出学士府，才想起自己不认识路，之前是田副侍郎带的路……

“敢问阁下可是国使大人？”，一位将军着装的中年男子从身后叫住了少年。

那人身上披着厚重的黑色甲胄，手提一把大弯刀，依稀可见盔甲下黑亮修短的头发，斜飞的笔直剑眉，锐利的黑眸，棱角分明的轮廓……他修长高大而有些粗犷的身材，宛若西北边境中的黑熊，冷傲狂野而强势。

“嗯，我是”，少年不作丝毫隐瞒，转身望向那位将军，细细打量，发现他实力不俗，竟不输那位第一神将荀烈。

“鄙人潘勇，领教皇陛下圣谕，护国使大人前往妖盟”，那人俯首作揖，一身盔甲似有千斤重，稍一碰撞便呲呲作响，竟似要擦出火花来。

正说话间，阳光兽从一堵丈余高的隔墙上跃了过来，落到少年面前，意思很明显，是小天儿让它过来带路的。

潘勇看到这一场景，颇有些诧异，他虽然没见过阳光兽，但也知道它现在是左天儿的专属坐骑，怎么会来接教皇陛下的继承者。

“将军，可否搭把手”，少年微蹲，然后两大步助跑，跳到潘勇手上，然后借力翻到了马背上。

潘勇本来很茫然无措，但还是照办了，最后看到这位国使大人需要借力才能翻身上马，更加疑惑：他真的是教皇陛下钦定的继承人吗？

更重要的是，与妖盟联合这等要事，派遣一个从未修行过的人去？这岂不显得我人族无人？

“潘将军，我们走吧”，少年轻抚阳光兽，还摸了摸它白色的鬃毛和坚挺的长角，觉得好生有趣。

…………

小天儿的府邸里，十几位小宫女正在给她梳妆打扮。

左天儿洗漱完毕，换上了她平时修行常着的淡粉束腰长衣。太阳花状发髻把她的黑直长发盘成了好看而又灵动的双螺状，又饰以各种名贵的金簪玉钗，颇有点惊为天人的味道。

她白玉石般光滑细腻的小脸上略施脂粉，顿时变得晶莹如玉，虽不似名妓头牌般娇艳欲滴、美艳绝伦，却气若幽兰，自有一股灵动脱俗之美；美目顾盼，自有一番高贵清雅的独特气质。

喇叭状长袖刚过手腕，浅白色束腰将小天儿本就纤细修长的身形展露无遗。此时的她看着颇像一位女侠。

“子清老师”，小天儿站起身来，围着她转了一圈，然后睁着大眼睛望着她，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静宁”，吴女官朝湖畔喊了一声，然后望向细作装扮的左天儿，笑了笑，说道：“那走吧”。

从湖畔应声飞来一只白鹤，落在宽敞的大院里，正是吴女官的坐骑，速度和耐力不输阳光兽的百年妖禽，唤作“静宁”。

吴女官搂着左天儿一跃跳到白鹤背上。

左天儿一脸满足，阳光兽她坐的次数不少，白鹤却只是第二次坐，感觉还是老师的白鹤要舒服啊……

白鹤同小天儿开了个玩笑，扑腾了两下翅膀，微微侧身作倒下状……后见吴女官神色不对，不好玩闹，洁白双翼速展疾飞，转眼便穿过了几座府邸，城门已经依稀可见。

按国礼仪式，皇帝会登城门以为国使践行。但左渊凌晨抱病罢朝，遂免此礼。

护城河外，文臣武将二品以上正官共计两百余名尽数到场，分列两侧。

场间气氛凝重非常，众臣已知皇帝特许的此行的国使乃是位十五岁的少年，更甚者教皇也钦定他为继承者……

这不得不说很讽刺，纵使场间两百余人无一能担国使之责，难道我人族无人了吗？要派遣这么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前往妖盟？

…………

少年登上城门口，丁老公公嘱咐道可以宣读圣谕了。

然而望着场间众人，那和先前潘勇一样的神色表情，他明白，自从他选择甘作幕后，将“说服前朝四方将军”与“巫山一战”隐瞒世人后，他就只是个默默无名的山野少年……

但他不需要给这些人什么交代，也不需要向他们解释为何自己被选中，因为他现在是国使，是万代权杖的持有者，是教皇陛下万里传音钦定的继承人……

“免了”，少年握着圣旨的手缓缓垂下，望向一脸疑惑的丁老公公，平静说道，“圣谕，本使已经知晓，若能承天泽，早日归来，那才是对两位陛下最好的尽忠……”

因为路途遥远，不便大举前往，随行人员仅十名。第一神将荀烈和第二神将潘勇随行，余下众人皆为混元境武将，坐骑白天马，负责大梁长旗二面、旌旗一面、节一支、麾枪二支、尾旗二支，共八件。

国使与副使乘轿，各用三匹白天马。

还有四匹白天马用作运送国礼物资，共计二十匹白天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