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狐 围建猎场

燥热黏腻的夏天过去了，蝉声也渐渐变得微弱，好似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无力地呻吟。

程艾已经不再用绳条拴住白米，她在屋内放了一个竹筐，里面垫下柔软的布垫，让白米睡在里面。

白米长得很快，仅仅一个夏天，它已经脱离了幼狐的稚气，短而圆润的嘴开始变得细长，毛发没有那么柔顺却更加有光泽了，程艾抚摸着它的白毛，总还是忍不住想起城中那些富人们身上的坎肩，多少生命葬送在这一条只用过一季便被丢弃的坎肩上，多少猎人为此双手沾满生灵的鲜血。

白米从程艾怀中跳下，伴着脚上悦耳的铃声，它踩着优雅的步子在屋内来回走着。程艾发现，它长得越来越像它的母亲，萤绿色的双瞳越来越深邃，有时在夜里见到这对双瞳，仿佛看见了一对在空中闪烁的绿宝石。它额前的粉色毛发只增不减，渐渐长成一簇火焰般的形状。

程艾觉得白米有点喜欢她了，或许它再也不会逃走了，她可以放心地让它在院子外闲逛，多给它一些自由会更好。

程艾不再有猎人的警惕与心计，甚至完全忘记了她眼前的动物是一只狐狸，狡猾的狐狸。无论她怎样将它当做家人般呵护对待，她始终不是它的同类。甚至，是它的死敌，一个曾经伤害过它母亲的死敌。

夕阳落下来的时候，程权从文都城驾马归来，他背着满身余晖，融入了整片殷红的光芒里。

程艾和母亲从后院摘了一箩筐的小白菜，程艾想白米也该吃些蔬菜了，它近来愈发臃肥，狐狸健硕的身姿和优雅渐渐在它身上隐去。

程艾的母亲走进屋内，被程权拉着坐下，两个人悄声商量起事情。程艾抱着白米站在门槛上靠在门边，她望着远处天空橙红的云霞正朝这边燃烧，但止在了半路便再也无法前进，因为程艾头顶的天空没有云彩。就像火没有了氧料，再猖狂也无法蔓延。

父亲又在说文都发生的事了，程艾总是装作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但从来没有漏听过一件事，她轻轻抚摸着白米的毛，竖起耳朵静静听父亲的话。

昨日，皇上突然下令要举行秋猎，而狩猎场地就是这竹屋后的九巍山。历年秋猎都是在宽阔辽远的树林或者草野，从来没有在崎岖的山林设置过猎场。

一旦九巍山围建猎场，九巍山村的猎人们就无法再上山打猎，等待了一年的狩猎盛期就要被打破。一整个秋天没有猎物，猎人们的生计会变得十分困难。

程艾听着父亲的话，目光又投向了九巍山，山顶一群飞鸟如群蚁掠过天空，穿进火似的夕阳。无论是围建猎场，还是猎人打猎，山中的生灵都无法逃脱被捕杀的命运。

从前山林里的动物在程艾眼里不过是待宰的猎物，四处逃亡的动物不过是她训练射箭的箭靶，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牵挂起山中生灵的命运。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眯着眼睛安睡的雪狐，它张开嘴微微打了个哈欠。

第二日天方大亮，深蓝色的天空渐渐褪色露出鱼肚白。一群从文都来的工匠近百人在九巍山前搭营扎寨，任谁看都知道九巍山要有大工程。

又有一队人从九巍山弯弯曲曲的小径走进村里，他们各个身着色彩艳丽的华服，为首有两位骑着马，神气颇傲然。队伍在村口的箭场停下后，从队列里走出数十个小厮模样的人，他们闯入九巍山村，敲响一户又一户正在熟睡的人们的房门。

程艾听见房屋被敲响的声音，听见父亲穿起衣服推门出去的声音。于是她也懵然地起身，从屋中出来，站在院子的栅栏边往外眺望。她望见离家不远处的射箭场聚集了猎户们，而人群前列，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气势傲然地坐在马上。

程艾远远地望着那男子，只见他的衣服盘着一条九爪的玄蟒。蛇没有足，但他身上的那条似龙飞龙的玄蟒，确确实实长着九条腿。

这是她见他的第一面，却不是最后一面。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是谁，她只觉得他锦衣上的刺绣甚是滑稽好笑，后来她揉了揉眼睛就转身回屋里去了。

九巍山村的猎人们都被聚集起来，人群中私语声不断。

“肃静！”一个站在马边身着宦官衣饰的人厉声道，“尔等众人何不拜见太子！”

众人纷纷诧异仰首，后又俯身跪拜。他们猜测眼前人来自皇宫，却从未想过他是当今皇上的长子，皇上亲封的太子——祝劼。

太子坐在马上俯视众人，一言不发。

那宦官又道，“今年白露，皇上将率众皇子及大臣在九巍山进行秋猎。从今日起，尔等皆不可再上山狩猎。违者罚五百银，杖二十！”

令下，猎人们难掩心中的不满，纷纷议论起来。

人群中一直有一位男子默默不语，便是已不再狩猎的程权。他虽然已不再靠打猎为生计，却无法坐视村人们被剥夺生计。

“小民有一事不明！”程权从人群中走上前，抬首正视马上的人，眼中毫无惧色。

太子劼脸上显出诧异，漠然点头让程权继续说。

“如若禁止猎人们狩猎，那村人的损失该如何计算？每一个猎人在一个秋季的猎捕相当一整户家庭半年的薪费，如果禁止猎捕，让村人们如何生计？”

程权语闭，猎人们赞同地高声呼应，人群顿时人声鼎沸。

太子微微皱眉，看着眼前荒蛮的众人，心中感到厌烦，但仍旧一言不发。他本不愿来此处，若不是母妃相劝，此行能博父皇的欢心，他何苦委身于此。

宦官得到了太子的默许，又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道：“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这九巍山本也是皇上的九巍山。你们备受皇上恩泽得以在此长居捕猎为生，为何没有自知之明？”

“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天下的百姓也是皇上的百姓，难道皇上要顾此失彼吗？”

“放肆！如此失敬之言！小心你的首级！”宦官听到程权的话语，护主心切仿佛一只忠犬厉声反击。

祝劼不觉程权失言，反在心中暗叹起来，朝中众臣万般模样，除了轩辕那老匹夫敢向父皇直言相谏，再无人如这般坦荡。

“好，好一个顾此失彼。本太子怎么能让东朝失信于民？传吾令，九巍山村各户可领一百白银，当做休猎补偿。”

猎人们没想到太子如此宽厚，一百两白银，整整值三头上好的雪狐皮毛，够他们一整年的食粮开销。没有人再有抱怨，大家都满怀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位东朝未来的王，他们已经在心中默默认可他。

天空已经完全大亮，浓厚的云在九巍山广阔的蓝天上翻滚，在东朝这个昌盛的国度上空游荡。没有人注意到，在山的另一边，天空昏暗阴沉如夜，乌云大军过境般向此处逼近。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