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遗孤 第二章 少年踏马入江湖

怀里揣着个盒子，手里捧着个包裹，身上又是一身臭汗，云起干脆绕了个远路，飞奔回去。以他如今的身手，倒也不怕什么地痞混混。

沿着江岸，一路上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江上游船凌波去，岸旁屋舍柴扉开，这便是云起自幼生长的嘉州，街市上空弥漫的气味，与这江畔长路旁的醉人风光一道，将这座山水小城的性格与风情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回来啦！”人未到声先至，云起的习惯之一。

云起推开房门，看见青叔正转过身来望向自己，走过去想把从三江阁带回来的东西递向他，不料青叔陡然化掌为爪，抓向云起的肩头，云起下意识的身形一荡，堪堪从爪下溜开，饶是如此肩头仍旧被劲力所伤，传来阵阵疼痛，不待他稍作调整，青叔右腿甩出，从他两腿中一划，云起连忙顺势卸力，身体连带膝盖往右一拧以跪姿压向青叔脚背，左拳击向青叔腰间，只是这一操作难免重心有所不稳，青叔脚腕一转，蹬地带动身体往云起方向荡去，从他手中拿过小布包，抽身而退。

“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转过身去的青叔说道。

云起无奈道：“没事我防你干啥啊......”

青叔摇了摇头，道：“防的就是个万一。”

不等云起抗议，青叔便打开布包。

好奇压过了郁闷，云起连忙凑过头去，想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青叔慢慢打开包裹，里面的确放的是一个匣子，打开之后有两块玉牌和一本厚厚的册子。玉牌晶莹剔透，隐隐似有水波流转，册子封面上并没有名字，翻开封皮，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字，每个字云起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却是一句都看不明白。

青叔仿佛知道他的疑惑，开口解释道：“这是用一种暗语写的，你看不懂。后面我会教你。”

云起恍然大悟，说道：“徐叔叔还给了我一个东西，不会也是什么暗语吧。”

青叔伸手，云起从怀里掏出那个盒子，青叔打开一看，是一个小瓶子，瓶子上写着天灵丹，拧开瓶塞，轻轻一闻，微笑道：“你徐叔叔还真是关心你，天灵丹这种解毒圣药，几乎无毒不可解，瓶中虽就一颗，也可算是价值连城了，也不知道他上哪儿搞到的。”

“这么珍贵，那我给徐叔叔还回去。”

青叔摆摆手，“既然送了你，你就好好收着，念着人家的好就行。”顿了顿，接着说道：“今天想去哪儿逛逛就去吧，时间紧迫，我们明早就出发。”

云起只得把小瓶子好好收起，起身拜别，先去洗掉这身臭汗才是。

痛痛快快地洗干净了，换上干净衣衫的云起走出小楼，想想还真不知道去哪儿，算了，先去找小恒子吧，有些天没见他了，得去跟他道个别。说走就走，沿着小路飞奔而下，步履生风，卷起烟尘几许。

到了西城城墙边儿，云起熟门熟路地走到一户人家低矮的院门外，喊道：“炊饼！又大又好的炊饼！”

不一会儿，一个白净的少年郎走了出来，面容清秀之中带着些苍白，一袭微微发白的旧长衫被浆洗得干净整齐，几处破烂的地方也被人用很好的技术缝补起来，反倒平添了一份美感，正是云起要找的小恒子。

小恒子，本名南恒，家住西城墙边，父亲早亡，自幼随母生活，幸而母亲有一手高超的缝纫技术，平日里替别人浆洗衣物和缝补挣点生活，勉强度日，慢慢有了名气，找她的人越来越多，衣物档次也越来越好，挣得自然多了起来，这才将日子慢慢过出了些滋味。他母亲为人随和，对南恒的学业却很是严厉，寄希望他得中科举，光耀门楣，让他们这孤儿寡母翻身过上好日子。在挣的钱勉强够生活的时候就给他送往私塾，平常也早晚督促，而南恒也聪明，故而学业很是不错。没想到他却和生性跳脱的云起成了一对狐朋狗友，平常没少一起上山爬树，跑马掏窝。

“伯母没在家？”云起探头探脑地就想跳起来透过院墙往里瞅，却给眼疾手快的南恒一把按住，“找死啊，我娘刚买菜回来！”

“那你不用去看书？”云起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突然想起了什么，哈哈笑道：“不过也没事，估计你看书也偷懒，反正你娘也不识字，那次我去你家你书都拿倒了你娘都没发现，哈哈。”

南恒脸一红，赶紧说道：“别废话，找小爷干嘛？”

“我要走了。”云起低头轻轻说道。

“去哪儿啊？给小爷带点好吃好玩的。”

“不是，是出远门，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等了半晌，没听见回音，抬起头一看，南恒直直的盯着自己。

“别这样啊！”云起急忙道，“咱们还会再见面的嘛！”

南恒蓦地红了眼，这下云起更急了，“这样吧，你这不明年就要考乡试了，你肯定考得上，嗯，肯定的；后年去成都考省试，那会儿我跟青叔说，我们在成都见怎么样，我肯定回来，嗯，肯定的！”一口气说完，云起诚恳地望向南恒。

还是沉默，正当云起受不了这个气氛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时，南恒突然开口道：“你等我一下。”说罢转身跑向屋内，不一会儿，又看见他匆匆跑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裹，拉着云起的手就往旁边巷子里跑，云起不明就里，难道要跟我“私奔”？不行不行，伯母会打死我的，伯母打不死我，青叔也会打死我的。心里想着，脚下还是跟着跑了过去。

到了巷子里，南恒将包裹递给云起，说道：“拿着！”

“啊，不是私奔啊。”

“混蛋，你说什么？”南恒张牙舞爪地就向云起扑过来。

“打住打住，口误口误，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啊？”云起问道，说起转移话题这招，云起可是高手了。

果然，南恒止住动作，安静下来，说道：“这里面有一副软甲，听我娘说是我爹爹留下来的，你平常练武，行走江湖难免用得上，另外还有一本秘籍，不过我也不练武，我娘也不准我练，怕耽误了学业，你拿着看看你用得上不，也算带着我一起行走江湖了。”

“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你爹爹的遗物，甚至还可能是祖传的，我怎么能要呢。”

“咱俩什么感情，还分什么你我。这些东西留在我这儿就是落灰，你拿着才能发挥用处。”

二人终究是少年心性，南恒说得热血，云起听得激动，“行！可我没什么东西送你。要不我去青叔或者徐叔叔那里给你偷几本书吧？”

南恒正热血着，听见这话一脸黑线：“偷书像话吗？你这些年送我帮我的东西还少了？”

单说一件，南恒小时候身体瘦弱，常在私塾受人欺负，待与云起结识后，云起帮他出手过一次，就震慑住了那帮只是块头大的倒霉孩子，三五个少年被云起单手撂翻在地，都不看不清他怎么做到的，自那之后南恒就再也没在明面上受过欺辱。

云起也不是个矫情的人，“行！那就这样，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罢，有模有样地学着青叔口中那些江湖人士的样子双手抱拳一躬。

“哈哈，学得不像！”

“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不像。”

“因为你这个姿势实在太丑！”

“你才丑呢，这叫大侠风范！”

“行行行，大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你是大虾呢？”

“嗯？我听着有点没对劲呢！”

“没有没有，小的真心实意地佩服大侠。”

沉默......

“诶，我真走啦！”

“走呗，谁还留你。”

“你......真不要我帮你弄几本好书？”

“有妖精打架那种的没？”

“我去你的，把我师父当什么人了！”

云起一把拍在南恒背上，南恒一个趔趄，站起身来，背朝着云起，挥挥手，“哈哈哈哈，走吧，小起儿，保重！”说罢，缓缓朝自家院门走去。

云起也紧了紧手里的包裹，往巷子深处走去，“保重，小恒子！哈哈，小爷我要去闯荡江湖了！”

两个少年，背向而行，一个走入阳光，一个面朝一片阴影，爽朗的笑声中，都已泪流满面。

少年亦识愁滋味，离别难忍情难禁。

而后云起并未去城里四处晃荡，只是再去了一趟三江阁，向徐叔叔郑重地道了个别，徐叔叔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自己保重。

而后都是在他自己平常练功的地方发呆，青叔中间来看过他一下，其余时间也是自己在小楼中，不知道干啥。

三月初八，清晨，云起起了个大早，去城里跑了一圈，然后跑去江里游了个泳，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刚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好，青叔就来到房门前，“收拾好了？那走吧。”

云起道：“这小楼怎么办？”

青叔说：“我跟你徐叔叔说好了，他派人帮我们照料着。”

云起眼睛一亮“这么说我们还会回来？”

青叔瞥了他一眼，道：“不是一直念着走么，这还没走就又想回来了？”

云起小脸一红，“我就问问，问问。嘿嘿。”

青叔率先走出小楼，云起紧随其后，到了路边，早有两个小厮牵着两匹马在此等候，见青叔走来，便鞠躬问安，道：“小的二人奉家主之命在此恭候木先生，马匹已备好，另有盘缠干粮若干，请木先生笑纳。”

青叔微微一笑，示意云起接过缰绳，道：“劳烦二位，替我感谢你家老爷，二位可以回去复命了。”

两个小厮连称不敢当，躬身而退，前往徐府复命去了。

青叔取下马鞍上的包袱，斜跨在身上，云起背着另外一个大包袱，两人翻身上马，一抖缰绳，二马直奔城门而去。

西城根儿，南恒刚睁开眼，此时的母亲正在厨房忙活早点，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坐在床上茫然地环顾四周，突然眼神一凝，茫然的目光聚合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枕头旁有个纸团，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老地方，好东西。”

南恒连忙穿衣出门，边跑边吆喝一身，“娘，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干什么去啊，还没吃饭呢！哎，早点回来。”一个温柔娴静的妇人甩着手上的水追出厨房，又念叨着回去忙活了。

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常去的一个码头旁边，那儿有一颗巨大的黄葛树，从黄葛树旁直行一百步，有个废旧的小院，将院门口石狮子旁第三块石砖掀开，果然里面有个油纸包，南恒瞅了瞅四周无人，便将油纸包打开，赫然是一本书，光看封皮南恒就热血上涌，乖乖！这一个个的妖精，果然法力深厚，凭他这一身十七年的童子功，差点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赶紧深吸一口气，将此处恢复原状，把书揣入怀中，放在小腹偏右一点点的位置，再把腰带紧了一紧，衣衫捋平整，这个位置外人看不出来，也不影响自己行动，只是需要稍加注意。就这样，缓缓向家中走去，俨然翩翩佳公子。

城外，云起和青叔已经出得城门，此时官道上入城人正多，二人只得缓缓骑行，慢慢走过人流，看见官道蜿蜒向远方而去，云起正想策马扬鞭，冷不丁青叔缓缓开口：“你上哪儿找的书？”

“啊？”云起装作没听懂，睁着无辜的眼睛茫然地看向青叔。

“人小鬼大，下不为例！”说罢，青叔一抽马鞭，骏马冲刺而出。

云起连忙跟上，“驾！”

三月初八，黄历言，宜远行，杨柳新芽出绿枝，少年踏马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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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城外，依旧是那座不高的小山上不大的院子，中年人从一次小憩中醒来，走到书案前，一拉铃铛，门外的侍婢端着盘子走入，脚步轻灵，几无声息，将盘子轻轻放在案前，想说上一句，却见主人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躬身退下。

中年人从盘中拿起一个一个卷成一卷的纸条，看完又放下，数十份情报就这样慢慢读完，闭着眼，凝思了一会，拿过一张白纸，开始梳理谋算。

这盘棋局之上，丞相已经率先落子，自己该怎么接呢？

苍梧，吕空，五溪，成都，丞相，一个个的名字和一个个地方从笔下写出，用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方式串联在一起。

看着写了大半的纸面，中年人皱着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冥思苦想后灵光一闪，在剩下的空白处重重写下，嘉州，易青，云起。随即又在云起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牵出一根线来，不知牵到了哪里。

世人皆言，皇朝大帝田封能够如此顺利地定鼎中原，皇朝国师居功至伟，甚至有说法说是，如果这位国师愿意支持另外一人的话，现在的龙椅上坐着的可能就是那个人了。耐人寻味的是，大帝田封并未对此番言论做任何驳斥或者禁言，反而对国师愈发礼敬有加。

中年人，翻云皇朝国师，荀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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