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遗孤 楔子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

许多许多年以后，一位得谥文正的大文豪写出了这样的千古名句，但曾经却有这样一段春秋，庙堂并没有那么高，江湖也不曾那样远，他们交错撕扯，痕迹勾勒出一段末法时代的辉煌如歌，不传于口，未见于史，只是消失于光阴的长河之中。

在那段时间里，在这块土地上，苍茫辽阔的北面被薛家建立的北渊政权牢牢把握，犹如一头居高雄峙的猛虎，窥视着南方的富饶与繁盛；雄阔平坦的中原大地连同水陆交错的锦绣南方，则属于田氏大帝一手创造的翻云皇朝，如一条还略显虚弱的小蛟收敛着自己的爪牙，静静等待化龙的一天；而那被崇山峻岭隔断的西南之地，丞相辅佐着大器晚成的乔氏家主，终于将山水林田、村野城池都收为己有，竖起了割据的大旗，旗上绣着的“蜀”字鲜红如血，像那山岭中的巨蟒，吐着猩红的信子，守卫着自己的一方净土。

----------------------------------------------------------------------------------------------------------------

天京城，皇城中，明亮辉煌的灯光下，稚气未脱的少年郎执笔而书，对面坐着一个身着常服的老头，衣衫有些油腻不整，手里拿着一个鸡腿，正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把啃掉了肉的骨头在嘴里吮吸咂摸一番，同时还不忘跟少年郎说道：“徒儿记住了，这渗到骨头里的油水那才叫一个滋味万千，把这点味道尝明白了，才叫把鸡腿吃清楚了。”少年郎手里不停，头也不抬，只是默默地点了个头，老头也不计较，悠然地继续啃着，外面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陛下驾到！钦天监正接驾！”老头连忙起身，从榻上抓起朝服穿起，急匆匆地朝外跑去，走过的时候还不忘在徒弟洁白的衣衫上擦一擦手上的油污。

四面城，翻云皇朝的军事重地，四通八达，往来商贾如云，前后车马无数。一座茶楼之上，正是宾客初上，热闹开始之时。

“啪”，花白胡子的说书先生将手中醒木一拍，悠悠开口：“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总是前人栽树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要说这王朝兴衰，国姓更替，冥冥之中，自有天命气数。前朝定鼎之时的恢弘气象，谁想这国祚竟短命如斯。”

预想中的掌声没有如愿而至，装作不经意地抬眼一瞧，堂中的酒客个个交头接耳，扭头装作不见，就连那相熟的陈三爷，赖五爷都没带头叫个好。说书先生心里亮堂，得！今儿开错题了！眼珠子一转，清了清嗓子，又道：“但若说是天命气数，咱这天下的四大宗师，他们可不信那个邪！今天老夫就跟诸位聊聊那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四位大宗师的故事！”说完，一捋胡子，故作停顿。

“好！”陈三爷和赖五爷带头叫道，紧跟着堂内响起了一阵轰然的叫好声，小徒儿拿着个托盘，散碎银子和铜钱收了一堆，老头儿用余光一量，约莫能买上两壶春秋酿了，心情大好，开口讲起了四大宗师的传奇故事。

大江之畔，一艘小渔船晃晃悠悠地靠了岸，喝得微醺的老渔夫从渔船上下来，两鬓斑白，所幸常年劳作，身子骨还算康健。戴起斗笠，左手提着鱼篓，右手拿着酒壶，朝岸边的小茅屋走去。小舟横卧，斗笠低垂，没有人能看见他苍老的外表下那双深邃的眼眸，当中有夏雷冬雪、秋月春风；有日月之行、星汉灿烂。

东海之滨，遥不知其数千里之外的小岛之上的高空中，一道剑光灿若星河，剑气纵横肆虐，伴随着一声长啸，百里之内，碧浪千顷，万兽俯首。

传言上古修真浩劫，天门崩塌之时，众仙合力为人间留下四圣，以独门秘法镇守天地之间，代代传承，已有千年之久，笔写春秋，口含天宪，眼蕴日月，剑守八方。

----------------------------------------------------------------------------------------------------------------

从山上望去，翻云皇朝的天京城雄壮耸立，宽广无边，世人口中的这座永远不会被攻破的城池，事实上已经换过好多次主人了。

就在这座山的山顶，有处不大的院子，院中的一间密室里，铺着一张巨大的白纸，上面纵横交错地勾画着当今天下的各方势力，其余空白之处皆以蝇头小楷标注得满满当当，仔细看去，除开中原腹心之地，以北面和西南尤为密集。一个身穿云纹锦衣，气度高洁，风姿俊逸的中年男人搁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晃到床榻跟前，揉揉眉心，两手按着太阳穴，就这么向后仰倒而下，口中念叨着：“吾为天下忧啊！”沉沉睡去。

门口的侍婢悄悄退下，该去取新一轮的情报了，待主人醒后，才能在第一时间看到。

也不知成都那边情况怎么样，那个阴嗖嗖的唐选，最好是把事情办好了，让主人少操点心，要不，有他好看。

蜀国都城，成都

盛夏的夜，闷热的盆地里没有一丝风，远离中原纷争的百姓们大多开窗而睡，希望能向黑夜借来一丝凉意，才好在如蒸笼一般的空气中早点入眠。

西蜀国威严的中枢本应在这深沉的夜色之中，与城中的官员百姓一起安静睡去，但今夜，似乎有些不同。

城南，易府。火光闪耀，兵刃交击之声与妇幼惨嚎之声不绝于耳，宅邸核心处，层层黑衣人紧紧包围住堂屋，队伍前列，一名浑身罩在黑袍里的首领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后众多的火把似乎都照不亮那团厚重的黑，阴冷的声音仿佛从九幽之下传来，让人不寒而栗，“杨瀚？哦，不，你现在叫易平，嘿嘿，东躲西藏、见不得光的滋味可还好受？”

堂屋里并没有点亮所有的灯盏，有些昏暗，堂屋的门口，一名雄壮的中年男子昂首挺立，光是站姿便透露出一身豪气，屋外黑衣人手持的火把光线穿过他的身体形成一片投影，堪堪盖住了身后的一众老幼妇孺，仿佛庇护着背后的过去和未来，就像他以往做到过的许多次一样。

没有人能看出来此刻他平静的面庞下，心中的痛苦、绝望和懊恼，面前的火炬在黑暗中是如此刺眼，让他不由得微微眯眼，淡淡开口道：“居然是唐提举亲自率队，看来我杨瀚今次是在劫难逃了。”

此言一落，屋内众人皆是一愣，继而喧闹惊惶之声顿起，胆怯者甚至开始嚎哭起来，黑袍哈哈大笑，似乎对自己的名号的威慑十分满意，“不错！如果你们杨家那位还在，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哈哈哈哈！请问睿王，有遗言否？”

中年男子似有恍惚，目光中有一丝追思，道：“这个称呼......呵呵，看来你很得田封的信任，敢这样称呼我。想当初皇兄也是如此信任你。”

云朝睿王杨瀚，智勇双全，在云朝覆灭之后庇佑着云朝的最后的血脉，四处流亡，隐姓埋名，躲过、扛过、击退过各色各样的围杀和剿灭，最终隐居在蜀地，曾经的天潢贵胄，一国亲王，如今也是两鬓斑白，穷途末路了。

因为对面的唐提举，唐选，曾经是云朝太祖杨灏的忠犬，却在太祖暴毙之后，亮出了隐藏的獠牙，最早投靠皇朝大帝田封，摇身一变，成了翻云皇朝的特务头子，提举皇城司，尤其在剿灭云朝余孽之事上最为上心，死在他手上的曾经的云朝皇亲国戚不计其数，端的是凶名赫赫。

杨瀚说完，黑袍却并不搭话，临死前还想给自己下套，有意义么？他微笑着举起右手，轻声说道：“你既然不好好说话，咱们也没什么好聊的了。来一趟不容易啊，准备动手，今次不留活口。”声音难得的温和，内容如此的狠辣，但对他唐选来说，很自然。如同他身上的黑袍，厚重的黑，本就是什么颜色都能容纳。

自知再难幸免，杨瀚仿若放下了什么，反而微笑着说道：“东西在丞相府，一会儿别四处乱搜了，省点力气。”

为什么皇城司如此大规模的人马能够顺利进入蜀国都城，想也不用想，不过杨瀚也不怨谁，对方本来也没有什么义务庇护这自己这些...余孽，是啊，余孽，呵呵。

黑袍顿时沉默，看不清脸色变化，几个呼吸之后才开口，“你知道这五年你们为什么如此平安，因为你是钓钩和吸铁石。我要的是一网打尽，是你害了他们。”

杨瀚不在乎地摇摇头，似乎是讽刺，又似乎是自嘲，这点难道自己不曾有过猜测么？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自己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们走投无路，看着曾经的王侯衣衫褴褛、看着嫔妃们沦落风尘、看着这些天潢贵胄死在街头陋巷？曾经的天下都是家，现在却连一个安身之所都是奢望，浮沉之间，自己早已想通了。抬头望向东方，那是故乡的方向，遥远的、过去的、回不去的故乡。

他缓缓转过身去，目光扫向每一个族人，无视背后这个令天下人胆寒的皇城司头子，笑着跟大家说道：“别怕，我们姓杨，我们是......”

黑袍高举的右手，猛然挥下，

“云朝皇族啊！”杨瀚抽刀，转身冲出，其势，如饿虎下山。

易府所在街道西面的一间小屋，一个青衫文士从屋顶飘然落下，背上背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看样子是被打晕了。走进房间，将孩子轻轻放在床上，脱掉一身乞丐服，盖好棉被。文士的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哭过，依稀听着那些惨嚎和呼喊，牙帮咬得紧紧，长久之后，终于放松下来，看着孩子安静熟睡的面庞，轻叹道：“可怜了那个不知名的小乞儿。不过你这孩子，一样也是命苦啊！”

易府的喧嚣渐渐没入夜色之中，堂屋外的一片狼藉之中，唐选默然地坐着，杨瀚率众临死之前的反扑给他们造成了重大伤亡，他自己也被一刀砍伤了左臂，旁边早有护卫在为其敷药包扎，负责清点的密探来报：“禀提举，线报此处共计一百六十七人，有男六十二，女九十四，童十一，尽皆在此，重点人物按画像核对，无一遗漏。”

“首级随队返京。”黑袍并不在意敌人的垂死挣扎给自己队伍造成的死伤，随意地右手一挥，就像挥走一只烦人地苍蝇一般，挥去了云朝皇族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痕迹。

如果没有那个被救走的孩子。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