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剑神 第七节 离村

那人正是段景洪无疑，而那张脸已经完全扭曲，双眼无神，眼中还泛着隐隐的赤红之色，脸上皮肤焦黑，头发也被烧得卷曲，还冒着丝丝白烟，一身道袍破烂不堪，形容可怖，全然没有了先前仙风道骨的风采，反而像个狂乱的妖人，喉咙间还发着咕噜咕噜意义不明的声音，更可怕的是他胸腹之间有一个大血洞，还在冒着血泡，不知道被何物所伤。

众人见此情形，不少人惊声大呼小叫，正要逃命，猛然间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怒吼道：“妖道纳命来！”浓雾之中一只穿着麻鞋的小脚飞出，往段景洪腰上一踹，那似妖非妖的段景洪往前一扑，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来人正是石头，他一脚踹翻了这之前在在村人面前有若天神的“段天师”，惊呆了一村众人，平时伶牙俐齿的石头妈指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他他他他....”。

石头得意非凡，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大家都被骗了，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妖道！先前村里怪事都是他捣的鬼，他还招了个大怪物出来，想要...想要坏我们村的风水！祁云山仙师……任安道，任道长已经降服这个大怪物，这妖道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被大怪物击成重伤，死有余辜！现在妖物已除，大家可以放心了！”

村中人本来人心惶惶，听他神完气足，理直气壮大呼小叫说完这一通，心里信了七八成，等了半响，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都说自己早就看出来那道士有问题。石头妈笑逐颜开，一把把石头搂过去，直说我就知道我们家石头有仙缘，所以每天都让石头给“任天师”送饭。连周世康都凑到石头跟前，眉花眼笑地问任安道的情况，石头只说任道长召唤天雷耗费法力甚巨，现在正在运功补充元气村人不得打扰云云，众村人都点头称是，石头把妖道驱使小鬼抬棺材、作法召唤尸王的过程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又告诫村人诸多禁忌，众人唯唯诺诺，石头俨然成了“任天师”的座前童子、代言人。

第二天傍晚，清河村口，任安道骑着段景洪骑来的大青驴，跟石头道别，一众村人恭恭敬敬远远地站着。

“任大哥，你真的不能留下吗？”石头心中万分不舍，语气几近央求。

任安道骑在驴上，此时换了一身周世康送的青色袍子，已然神完气足，腰间挂着段景洪的长剑，精神饱满，他淡然一笑，眉间有一抹忧色，向石头作了一揖道：“石头小哥，这阵子以来小道多蒙照顾，没想到这妖道这么有钱，那些银子权作小道感谢小哥的饭食之恩，妖道伏诛，那几只作怪贵村的小鬼也已被我施法驱走，山长水远，小道还有事在身，我们有缘再会。”

言罢他呼喝了几句，驱赶着青驴踏上青石桥，往村口而去了。

人群中几个婆姨在嘀嘀咕咕：“石头妈，你说这任天师为啥白天不赶路，专要等天都黑了，这四下里黑灯瞎火才上路？”

石头妈皱眉嗔怪道“你们懂什么？祁云山的仙师行事，凡人怎么看得透？仙师专要等晚上才好捉鬼除妖呢！”

三姑六婆又是一阵嘀嘀咕咕。

任安道骑着驴离开清河村，走不多远，回头望了望村口，觉得以他的目力也看不清远处事物了，这才调转驴头望一旁树林中走去，将近林边，任安道下了驴，运起天机五道经，眼中蓝芒微闪，林中事物一览无遗，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静静伫立在一株树下，一动也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任安道走近那身影身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本来想把你毁去，但念炼化你一身法体也是极为不易，我师门大难，我又有要务在身，行道艰险，就权且拿你充作我的护法吧，但是带你在身边确实太过惊世骇俗，以后只好赶夜路了。”言罢任安道伸手将贴在尸王额头的一张符纸扯下，然后给尸王头顶扣了一顶诺大的油布斗笠，失去符纸控制，那尸王呆滞地扭了扭身躯，他身上也如任安道一般穿着一身簇新的青色袍子，只是大了许多，一双空洞的眼睛四下张望了一下，任安道转身便走，尸王停了片刻，迈开大步便跟了上去。

是夜月暗星明，清河村外弯弯曲曲的小道上，一个青袍客乘着青驴慢慢地走在田野之间，一个高大的身影亦步亦趋地迈着大步跟在后面，青袍客间或摇一摇手中的铃铛，以提醒夜行的路人有人靠近。

半个月后，一处颇为荒僻的邱壑之间，坐落着一处颇具规模的客栈，一串四个略显破旧的商号飘荡在微微的秋风之中：福来客栈，此时客栈之外来了一队有着数十匹骡马的商队，领头的两个人正在商量。

“乌镖头，日头尚早，最起码还可以再往前赶个七八里地，为何一定要在这家客栈留宿？”一个黑瘦的中年男子略显焦急地向另一人问道，被问的那位“乌镖头”神色彪悍，身材不算壮实但上半身板得笔直，走路脚步沉稳，腰间挂着一柄铁简，一看就是练家子。

“胡老板，你有所不知，我是老走这汶州三路的，这几条道直通胡地，商旅颇多，这些年大西国年景不好，道上着实不少匪人，如果错过了这家客栈，下一家就是二十里地开外的胡家集，以我们现在的速度，不免会错过了宿头，还要赶一阵夜路，这太危险。”

乌镖头说了这番话，那胡老板一听有匪人，打了个寒噤，把头一缩，点头答应了，一行人开始赶着车往客栈行来，客栈中也有小厮奔出迎客。

离此不远的一处密林之中，一个青袍斗笠的人正在遥望这个客栈，这人其貌不扬，一张脸上皮肤粗糙不平，坑坑洼洼，但是双眼炯炯有神，背上背着一柄长剑，此刻正在细细观察那处客栈。这人正是任安道，他看了片刻，回过身来走了几步，来到树林阴影中另一个身材魁伟、青袍斗笠之人身之前，开口说道：“尸兄，走了大半月，每日夜行晓宿，我着实有点疲乏，今夜我就在前面客栈休息一晚，顺便也打听打听消息，吃点菜肴，此地隐秘，你就藏身此处，明晚我再来带你赶路。”任安道嘀嘀咕咕跟尸王说了一阵，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作法对它下了一个指令，令其停留在原地不动，然后解开一旁拴在树上的青驴，骑着驴慢吞吞地朝客栈去了。

任安道从段景洪身上得到的两本书，一本叫做《壬午夜行操》，说的都是鬼门修士操鬼之道，这半月来任安道没少翻看，掌握了不少控制尸王的方法。另一本叫《鬼道帝浮屠》，任安道看了一阵却全是些打坐炼气之法，其中指引修炼者所做的姿势奇怪，要求的条件诡异，与祁云宗相似的典籍修炼方式大相径庭，任安道不明所以，想来是更高一阶的鬼门秘典，也就弃之不管了。任安道带着尸王走了半月夜路，虽然也撞见过几次夜行人，但均相安无事。独行寂寞，任安道没事老爱对着尸王说话，说久了也就用“尸兄”这个称呼叫尸王，即使被人听见也没人知道其实此尸兄非彼师兄。

任安道进得客栈，客栈大堂并不宽阔，摆了七八张桌子，商队的人已占据了一大半，一行人赶路疲倦，好容易歇下脚都笑逐言开，喝酒行令颇是热闹，除了那带队的镖头多看了他两眼，倒没有人注意他，早有小厮过来牵走了青驴，任安道要了一间偏僻之处的小房间，点了两样小菜一壶米酒，坐在客栈大堂一角，独自享受着好久没尝过的炒菜，厨师手艺不错，任安道感觉尝到了人间美味，似乎又从荒山野岭回到了人间。

这晚月黑星暗，任安道在屋里打坐吐纳，修炼天机五道经，他这门心法乃是祈云山门人最基础的炼气心法，最重积累，不可荒废，越是勤于修行则修行越快，但是这门在功法修行前期极其缓慢，而且没有外法可以加速，所以许多初学者很容易失去耐心而放弃，而任安道秉性最长之处就是非常有耐心。最近走了半月夜路，晓宿夜行，经常在野外露宿，虽然以他修为，身体已不受野外寒湿之苦，但毕竟感受并不舒服，好容易住一次店，任安道也可以舒舒服服地运行一下功法。

任安道正在缓缓呼吸吐纳之际，五感内收，念头汇聚灵台方寸之间，忽然鼻中闻到一阵淡淡的香甜，几不可闻，他此时真气内敛，五感不强，因此嗅觉也并不灵敏，刚闻到这阵香味他忽然觉得脑中昏沉，困意袭来，就想睡去，又觉练功时间太短，又强自支撑了一会儿，实在坚持不住正欲睡去，忽然耳中传来一阵话语声。

“三哥，人都到了吧？肥羊全倒了，招呼兄弟们快动手吧！”这嗓音倒像是大堂上跑堂的伙计。

“都查过了吗？一定不要打草惊蛇，最近卢老大有令，不让我们出来打野食，三爷不想杀人，只搜细软，不要货物。”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回答道，然后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不少人一拥而入进入大堂。

“放心浪哥，三哥交待的事，我自会办得妥帖，这次我所用的迷仙散起码是往日三倍份量，莫说是几个镖师，就算神仙来了也叫他睡上三天三夜，哈哈。”屋外那为首之人“三哥”显然没有开口，而是手下的人在互相交流情况。

两人一言一语，任安道听得吃了一惊，知道遇上了贼人，赶忙运转天机五道经，却发现身体十分疲乏，竟然连真气调动也大受影响，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屋外脚步声一阵纷乱，进屋的人中分了几个上了楼，楼下的客房也开始逐一被打开，有人开始逐房搜索财物，任安道听到他们说不杀人，心里稍稍安定，但毕竟人为刀俎，也不免暗暗担忧，怎奈力不从心，修道之人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五大境，他现在还在炼气中期苦熬，这具肉身还极其羸弱，只相当于一个比较强健的凡间武者，倘若没有防备，遇到人间武道至强者，还是负多胜少，况且现在中了迷药，简直不堪一击。

又过了片刻，忽然楼上某间房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又有人从楼上跌落，外面的强人一阵惊呼，有人喝道：“好狗贼！竟然装死，你伤我兄弟，今日饶你不得！”

楼上突袭之人却不搭话，继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之声，不断有人呼喝叫骂，看来是有人守在楼上房间，众寇一时奈何他不得，楼下有几人踩着楼梯咚咚咚奔上楼去支援。

忽然楼下大堂中传来一个声音：“走镖的，太爷今日心情好，只取财物，不伤你等性命，你乖乖束手就擒，饶你们不死，不然莫怪我大开杀戒。”这人说话中气十足，自有一股威严，多半便是那贼人领头的“三爷”，然而楼上房间中据守之人仍是不搭话，打斗之声未停，贼人之中又有人惨叫受伤，楼下有人叫道：“去杀了他伴当，看他还敢嚣张！”，那“三爷”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妈的，老子本来不想闹大，都他妈给老子杀了！”于是几声呼喝传来，楼下有人开始冲进被打开的房门，又有脚步声向任安道房间那个方向行来。

任安道听见外面情形，越听越急，怎奈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意识越来越模糊，在他实在坚持不住快要睡去之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尸兄...快来救我”。其实他所知的尸王的操控之法全靠行法才能奏效，只是他这时受人所制，意识模糊，已经无法思索，潜意识里知道只有尸王才能救他，随后他便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血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