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仙踪 第三章 往事如尘

这一夜，大雨倾盆，直至黎明方才渐渐停歇。

天空中浓厚的乌云也缓缓散去，海的远方，艳阳缓缓浮出，照亮了波光粼粼的海浪，将原本泥泞的沙滩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

将近晌午,少女悠悠醒来，丝毫不记得昨夜下起了暴雨，呆滞的看着房间内的布置，又看了看窗外屋顶边缘上滴滴掉落的雨水，怔了一下，缓缓坐了起来，心里满是疑惑。

这里是哪里？

“咦，你醒了？”一个少年斜靠在木屋门栏上，脸上尽是惊喜与关怀，正是南宫寻。

少女起初吓了一跳,但看清对方只不过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孩童后，便放下心来。

看着他那热切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脸上莫地一红，少女当下小心翼翼道：“请问...这里是哪里?”

南宫寻哈哈一笑，走进来坐在一张木椅上，嘿然道：“这里是我家，昨晚见你疲劳过度昏倒在外边了，就大发慈悲救你进来啦。”又故意叹了口气：“现在想想，我实在是太善良了。”

少女微微一愣，才知道他在和自己开玩笑，一时间忘了其他，不禁微笑道：“那我还要谢谢你咯？”

南宫寻呵呵一笑，点头道：“这个自然，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是该想想怎么报答我了。”说罢站直了身子，有心逗逗她，于是走到少女跟前，压低声音眨眼笑道：“比如说...那个...以身相许,可以考虑下嘛!”

少女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这小子才多大就整天胡思乱想。

看着他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好像在等自己的答案一般，少女脸上又是一红，一时之间感觉怪难为情，忽然想到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赶紧岔开话题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寻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一个平静温柔的声音：“这傻小子叫南宫寻，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姑姑，您回来了？”南宫寻跑道门口笑道。

只见疤脸女子提着一个篮子走了进来，篮子里有些新鲜的蔬果，显然是去城中所买。

疤脸女子一边摸了摸南宫寻的脑袋，一边柔声道：“傻小子，我不回来你们吃什么？有没有练功呀！”

“当然有啦，呵呵...”南宫寻尴尬的笑了笑，转头对少女道：“这是我姑姑，准确说是我们救了你，待会儿你尝过她的手艺保你做梦都会馋醒的。”

少女如梦初醒，赶紧从床上下来，跪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热泪夺眶，涩声道：“我...我叫夏倩宣，多谢南宫姑姑救命之恩。”

南宫寻笑道：“举手之劳，快快请起。”疤脸女子也道：“你不用谢我，起来吧。”

“是。”夏倩宣缓缓站了起来，轻咬粉唇，也不知说些什么。

疤脸女子目光一动，淡淡开口道：“等吃过饭后，你就离开吧。”

南宫寻一听势头不对，忙道：“姑姑，你看她气虚体弱，怕还不宜...”

不等南宫寻说完，疤脸女子已经接口道：“无妨，我这里还有一粒未服用的‘玉灵丹’，给她服下，不需一盏茶的功夫，自然无恙。”说罢瞥了南宫寻一眼，没有多言。

南宫寻知道这是姑姑暗示别再过问此事，只得把话咽了回去，因为他明白，自己的事已经够麻烦了，而且姑姑能拿出‘玉灵丹’，已属非常不易。

“玉灵丹”乃是补气疗伤，固本培元的灵药，主药为海底‘玉灵海藻树’的果实，配上“阴阳叶”、“回元草”等药材，炼制数十日而成，品质虽偏下，功效却不凡，虽然天下间的尚有许多功效更胜的灵药，但帝惘城中的炼丹师每年总共炼制此丹不过百余，还是因为城主下令，每年必须供应一定数量，为百姓提供需求保障，这也是炼丹师居住城中炼丹的必要条件之一，所以才炼制供应的。

若非如此，炼丹师根本不会炼制！毕竟此类丹药四海皆有，身为炼丹师梦寐以求的乃是练出无与伦比的神药，又怎么会在这类丹药上耗费时间！

可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是十分难得，一粒‘玉灵丹’也价值二两银子，相当于普通人家数月的收入，因此很多百姓省吃俭用下才舍得买上一粒，以备不时之需。

南宫寻知道这还是姑姑年初与自己出海捕鱼时，偶然捕到了一尾巴掌大的‘紫金人面鱼”所换！

此鱼轮廓似人，栖息于深海，只有繁衍时才会附上水面，数量很是稀少，而眼珠一金一紫，是炼制中品丹药所需药引之一，所以姑姑去帝惘城中找了位有名的炼丹师，换了两粒，一粒前段时间给了自己，现在居然肯拿出另一粒给这位少女，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并非她没有同情怜悯之心，只是现在的情况，实在不愿节外生枝，在她眼里，没有什么事比重振月朔一族重要！蓝宫寻纵然不忍，也无可奈何。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少女已经慢慢的站了起来，轻咬粉唇，苍白的脸庞泪痕已干。

夏倩宣深深地对着疤脸女子一鞠躬，咬牙道：“多谢南姑姑好意，倩萱能得两位相救已是感激不尽，又怎敢在奢求这灵药，只是倩宣被仇家追杀，肯请南姑姑暂且收留，等过段时日，倩宣找到亲人，报了大仇，必定回到此处，愿此生为奴为婢，以报姑姑之恩！”语气斩钉截铁，透露着真诚，肯求，丝毫不留余地，足见心意已决。

此刻少女眼中已无悲伤之色，眼神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坚定，这样的坚定，足以让许多人自惭形愧。

南宫寻呆呆的看着她，神色说不出的震惊，即使以疤脸女子的镇定，听到这番话也不禁为之动容！一双碧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夏倩宣。

小小年纪便有超越常人的坚毅，这孩子身世必不简单！而话中谈到被仇人追杀，更触动了疤脸女子的心弦。

夏倩宣似乎无惧疤脸女子目光中闪过的精芒，神色如常，同样望着疤脸女子，眼神逐渐平静、缓和。

过了半响，南宫寻心下忐忑，看了看姑姑，又看了看这来历不明的少女，见她二人依旧静静的对视，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感觉。

南宫寻头皮一麻，付道：“看来只有我先主动了。”

一咬牙，刚想求疤脸女子让夏倩宣留下，谁知话到嘴边，疤脸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淡然道：“你想留下来也并非不可，但你应该告知你的来历，以及被什么人追杀吧，毕竟收留你很容易牵扯到我们！”

“多谢南姑姑，倩宣不敢隐瞒，一定如实回答。”

夏倩宣听她这么说，不经松了一口气，那种压抑与不安的感觉逐渐淡了下来，双膝一弯，正欲下跪行礼，一只小手已经率先托住了她的手肘。

夏倩宣心头一跳，抬头望去，南宫寻正笑嘻嘻的，神色说不出的喜悦。

南宫寻此时很是高兴，但还是小脸一板，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不必行此大礼，只需以后好生照顾我与姑姑，帮我们斟茶递水，洗衣叠被，刷碗做饭即可，妙哉妙哉...”

看南宫寻正在眉飞色舞、好不得意之时，夏倩宣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缓缓低下头去。

南宫寻看她忍俊不禁，一想也大觉有趣，对着她额头点了一下，笑道：“你笑什么？”

话才说完，自己到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两人相视而笑，彼此皆感觉亲近了不少。

疤脸女子神色冷淡的看着他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他二人说笑，嘴角微微上翘，转瞬即逝。“好了，有什么话待会再说，阿寻，你随我来，至于倩宣，你气血不足，先服下‘玉灵丹’，小睡一会儿！”

也不管夏倩宣听没听清，转身就走，夏倩宣刚想开口，却见南宫寻对着自己不停对她使眼色，欲言又止，只好悻悻作罢。

疤脸女子似想到了什么，转头淡淡道：“让你服下就服下，不必再多言。”说罢直接走出房门，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粒淡绿色的药丸，想来就是那‘玉灵丹’。

南宫寻笑了笑，对夏倩宣道：“我姑姑就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以后慢慢就会习惯，快把这丹丸吃了吧！”

夏倩宣见他眼含热切，一脸真诚，无半分做作，不觉有些害羞，低声道：“谢谢。”

“还不出来帮忙！”门外传来一声淡然平静的叫唤。

“就来！”南宫寻应了一句，想了想，道：“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姑姑，我可不习惯别人谢我，嘿嘿，对了，你是哪里人？家在哪？父母...额，对不住，我没别的意思，你当我没问，别难过...”

南宫寻见夏倩宣眼角又微微泛红，立马反应过来，暗骂自己不会说话，连忙解释。

夏倩宣微轻轻摇头，脸上闪过犹豫之色，迟疑道：“如果..如果我说，我是神武大将军夏昊元之女，你...会信吗？”

“夏昊元？”南宫寻自小就在帝惘城长大，何况年纪不大，也未听姑姑提过，自然不知道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无奈道：“没听说过！”

见夏倩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望着自己，南宫寻脸上一红，心下大是窘迫，忙道：“你先服下‘玉灵丹’，我去帮姑姑的忙。”赶紧扭头向屋外走去，边走边想：“这回脸可丢大了！”

堂堂月朔之后，见识居然这么少，不行，以后得多向姑姑请教！决不能在发生类似糗事！

想到这里，南宫寻心头莫名涌上一股豪情，心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己定要努力修行，将来必能纵横天下，到时大仇得报，就和姑姑，还有倩宣姐，一起去游历大好河山！

少年越想越是兴奋激动！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厨房。

说是厨房，实际上不过是间普通木材搭建的小木屋，木材也显得陈旧，已开始腐朽。

南宫寻一进厨房，还没开口，疤脸女子看也不看他一眼，一面生火，一面轻声责备道：“怎么才来？不是和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行事除了懂得深思熟虑，做起来更要雷厉风行，不然遇事犹豫不决，那还了得？”

南宫寻撇了撇嘴，咕哝道：“知道了。”

嘿嘿一笑，“是，姑姑，侄儿受教了！哇，买了这么多啊！”望着篮子里有最爱吃的蔬果，南宫寻不由惊喜的叫出来。

疤脸女子“嗯”了一声，道：“把菜洗干净...”语气一顿，似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抬头问道：“你有没有问她的身世？”语气少有的严肃，缓缓起身，眼神带有询问，俯视着少年。

南宫寻呼吸一窒，知道姑姑认真了，不在嬉笑，肯定地点头道：“是的，她和我说她的父亲是神武大将军——夏昊元！”

“什么？夏昊元？”疤脸女子原本冷淡平静的脸色一下子僵住了，语气显得震惊与不信，一时有些失神，喃喃道：“怎么会是他...难道他遇害了？...怎么可能...凭他的修为，怎么会...

“姑姑，你认识她的父亲？”南宫寻见她自言自语，神色失常，也不禁紧张起来，试探的开口询问道。

听他这么说，疤脸女子回过神来，脸色变得无比凝重，沉声道：“不错，他是我二师伯，当今六大巨头之一，“龙恒堡”堡主苏应博的其中一位亲传弟子！曾随他的师傅前来月影迷城拜会你爷爷，我与他当时以武会友，未分胜负，后来更为他所救，是我的恩人，当年，他受霸楚国君项无极之任，官拜神武大将军，镇守边疆，以御世外之敌。”

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当年月影迷城内部遭到大变，被人里应外合，数十名顶级‘天都刺客’混入月影迷城。”

“他们乔装易容成普通弟子，假借为你庆祝满月之喜，暗中在酒菜中下了数种奇毒，由于当时你的满月酒只是在月影迷城内部举办，并未通知其他门派，因此在场的全都是众弟子与六阁阁主，加上气氛欢悦，喜庆之下疏于防备，而在所有人中毒之后，这些刺客突然发难，目标竟然直指我族，根本不管其他人，众人措手不及下，我族死伤惨重！”

“你的父母拼死将你交给我，为了护住我，最终战死...你的爷爷纵然功法盖世，但身中奇毒下仓促间无法凝聚全力，又被十余名‘天都刺客’围攻，立刻身负重伤。最终你爷爷发动了我族传承禁用秘法——‘血神融魂’！将一身精气，元神魂魄全部燃烧，激发潜能，瞬间压制奇毒，大发神威，一出手就轰杀了十余名围攻的刺客，但这功法太过霸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又以精魂元神为代价，无异于饮鸩止渴，不过片刻，你爷爷便支撑不住，拼着最后一口气，前来助我，而他自己...也终于油灯枯尽，魂飞魄散了...”

说到这里，疤脸女子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眼中泪光闪到，闭目强忍，又继续道：“我受你爷爷之助，奋力冲出重围，怀抱刚满月的你，逃往南荒，一路跋山涉水，终日以野果裹腹，一面要为你寻找乳汁，一面又要逃避追击，可惜我身中奇毒，伤势未愈，每天以自身功力强行压制，消耗过度，好几次险些昏倒在路上，若不是为了月朔一族，为了你，我早已死了...”

此刻，疤脸女子心中强压多年的悲痛，辛酸，苦楚，自责...在说出当年的往事之后，终于再也忍不住，两行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了衣襟上，无论她多么坚强，她始终是女人，一个伤心的女人，何况忍受这么多年的折磨，谁又能真的控制得住呢？

只是不过片刻，她又强行克制住了，恢复为原先冷淡平静的她，她知道自己不能软弱，那样只会让敌人耻笑，她是月朔之后，永不言败！永不气馁！这是属于她的骄傲。

而南宫寻早已泪流满面，却没有哭出声来，瘦小的身躯轻轻颤抖着，两只小手紧握成拳，他握的这样紧，连指甲刺入肉里，也未曾察觉，这样的自控能力，在孩童中实属罕见。

疤脸女子深深呼出一口气，平定了心绪，脸色缓和了许多，徐徐道：“阿寻，你记住，月朔男儿头可断，血可流，但没有求饶的话，没有跪下的膝！”

南宫寻重重点头，快速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挺直了腰杆，小脸上满是坚定自豪，因为他是月朔宫寻，是值得骄傲的月朔之后。

疤脸女子满意的看着眼前这个不凡的侄子，颔首道：“这才是我月朔男儿！”

“那姑姑，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南宫寻很想知道后来的经历，忙问道。

“后来...我自毁容貌，千辛万苦终于逃到南荒，本想投奔‘天墟派’，找我大师伯、天虚掌门尹尘子！请他为我族主持公道，帮我族人查明真相，报仇雪恨，谁知过关之时恰巧遇上了夏昊元，原来他当时请求楚帝准许他前往南荒边关，探望一位病重的好友，记得当时他认出我以后，也是难以置信！见我身负重伤，脸色青紫，大惊之下马上把我带入府邸，不惜耗费功力帮我疗伤，又花重金够买上品灵丹妙药帮我解毒、固本培元，并且严令封口此事！”

似想起夏昊元当时错愕的表情，疤脸女子竟然淡淡笑了笑，思绪也完全回到了当年，抬头看向窗外蔚蓝的天空，自语道：“花了将近半月时间，总算把伤势稳住，可惜终究留下了病患，功力半废，再也无法痊愈，数日间便会偶然发作一次，我心里沮丧不已，他却宽慰我要振作。”

“我见他真诚以待，又肯收留我，当下也不再隐瞒，把月影内部叛乱，我族被灭的事情过程告诉了他，他越听神色越是凝重，若不是我亲口所说，只怕他根本不会相信，在我说完之后，他当即断指立誓，必全力助我，并且为我的行踪保守秘密，否则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