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风 第三十五章 山间小事

登云峰的山总是那么高，即便在山下看的并无所奇，可实际走上来，已经是满头大汗。

山上的风凌冽，巳承顶着这样的风一个人在山间砍树，云杉质密，一斧头下去像是坎到了石头上一般，震得手臂酸麻，眼看着天边的太阳已经泛红，巳承连汗都顾不上擦，不断挥舞着手上的斧头，面前这颗一人合抱粗的云杉就是自己今晚最大的敌人。

其实巳承心里清楚，今晚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小屋建好的，自己从来都没建过木屋，只在小时候看见自己爹爹修缮过自家住的房子，要让爹爹来做这事，可能一切都是手到擒来，现在轮到自己时，才知道这一切是这么的难，难到连自己都怀疑房子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形状。

在很小的时候，爹爹就是家里的天神，那时候巳承还没过总角之年，他总能看到爹爹伟岸的身影很早就从家里出发，直到半夜才回家，手里提着各种吃食用度，只要爹爹出去，回来时必定能带回来一些新奇的玩意儿，那时候的巳承无心关照他人，只知道爹爹好像会魔法，能变回来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爹爹是那么的苦，每天那么早出门，只为在赶潮时捞回来更多的东西以换取生活中的其他用度，涨潮时，即便是之前的浅滩也是危险的，那时候爹爹为了一个家，简直就是拿命在赌！

打了一天鱼，爹爹拿着这些鱼虾跑到距离渔村七十余里的地方换回巳承想要的糖人儿、面人儿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巳承很难想象每一个天黑前，爹爹要拖着多么疲惫的身子从那么远的地方再赶回来，那时候的爹爹很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还不断地提出各种要求，给爹爹施加压力。

巳承现在依稀记得，那些天爹爹在自己面前奄奄一息，又神神叨叨念着咒语时的情景，巳承当时仿佛感到天都塌了下来，自己心中伟岸如天神的爹爹就在自己眼前越来越虚弱，可自己却无能为力，那是一种抽丝般的绝望，好比一只春蚕，才刚刚看到绿叶给了自己作茧自缚、羽化成蝶的希望，就被人从肚子里把丝一分一毫地全部抽走，直到死亡！

当臣工告诉自己爹爹必定要命归天地时，那几天巳承仿佛也看到了幸福的终结，是啊，那些不算久远的回忆已经确切地成了昨天，可自己的未来却是一片黑暗，为什么要在自己还处在年轻气盛时就必须经历这样的生死离别，又为什么要在自己以为一切都将更好时，把自己身边一切美好的东西统统覆灭。

是谁？在冥冥之中给自己安排了这样残忍的事，是命数？

如果是命数，何以自己的命数要这样不公！

无形的怒火在巳承心中燃烧，在无人知道的角落焚尽一切，这感觉太难受，巳承用力握着手中的斧头，用力地把这份怒火倾泻到眼前的云杉上，他的眼中充满血丝，木屑在眼前上下翻飞，即便汗水流过眼角，也不能让他停下手中发泄的工具。

是汗水？还是泪水？

巳承早已分不清这种酸涩的感觉，总之流尽嘴里都是苦涩的。

夕阳西沉，黑色大幕笼罩大地，茫茫大山之上，一个孤独弱小的身影不断在山腰上起伏，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颗一人合抱的云杉轰然倒下，参天树木倒下时的噼啪声响惊起山中沉睡的小鸟，直到小鸟再度入巢，这阵喧闹才告一段落，过了一会儿，一切又安静了下来，下一刻，又响起了沉闷的砍伐声。

臣工一觉睡醒，天已经大亮，推开房门一看，不觉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一个夜晚，巳承这小儿也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竟然砍倒四颗参天的云杉，还把这些云杉运到了山脚下，此刻的巳承已经躺在两颗云杉间睡着了，可能是太累，连手上的斧头都没来得及丢下就入了梦。

臣工心里再清楚不过，不同山下寻常人家用的木材，登云峰上的云杉质地坚硬地像岩石一般，能砍下四颗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了，眼前这个被自己习惯称为小儿的家伙，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给自己带来不可思议的感触，臣工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眼睛看向天边初升的太阳，竟然感到一阵酸涩。

这四颗成材大树足够巳承建一座不小的房屋了。

这里雾水不小，巳承醒来时，身上凝着一层厚厚的露珠，稍微动一下，这些露珠就被打散渗进衣服里，清晨本就凉薄，又湿又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就是这个早晨最难受的事，巳承起身用力抖抖衣服上的露水，就去找臣工问建房的方法，可推开门一看，臣工的屋子里空空如也。

本来还想和臣工炫耀昨晚自己的成果，却没想到臣工根本没给自己留这机会，一时失望的巳承蹲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动手建木屋？自己根本就不会啊，可是今天再建不出来自己的木屋，又要像昨晚那样睡在外面，一过丑时，外面简直冷的要命，昨晚要不是身体太过乏累，巳承别想在这样的环境下睡着。

正想着这些纠结的问题时，巳承突然闻到一阵很香的味道，闻着这味道，巳承的肚子发出一阵巨大的“咕咕”声，一瞬间，巳承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就要喊饿。昨晚砍树砍到一半，巳承就已经因为体力消耗过大，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今天早上要不是因为被冻醒，巳承恐怕饿的都不想动一根手指头。

这味道离自己很近，回头往门口看去，才发现臣工手里端着饭菜在门口不知道站多久了，见巳承回头才说“还不快起来吃饭，要我在这等你多久。”

巳承见有饭可吃，瞬间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要上桌，却不想臣工在后面说到“你昨晚砍树砍得太晚，这顿饭算是可怜你，今天起，自己做饭，自己洗衣，自己烧水，休要偷懒。”

臣工说的冷漠无情，但现在巳承哪还管的上这些，眼睛直勾勾盯着臣工手里的饭菜，臣工看着巳承那没出息样，把饭菜重重放在桌上说“房屋建好了？有这么大闲心在这吃饭，看来晚上还是想在外面过夜。”

巳承现在眼里只有饭菜，为了吃，臣工在旁边说什么都行，巳承拿起筷子刚要动手，突然想起一事，抬头对臣工说“师兄，怎么没有你的碗筷，还是你先吃吧。”说着，就把碗筷恭恭敬敬地放在臣工面前。

臣工难得地笑了一下说“你这小儿，饿成这样，反而知道恭维起我来了，哼哼，你自己吃吧，我自在辟谷，无心食欲，何必跟你抢这一餐。”

巳承得到臣工的答复，再也忍不住，趴下身子就狼吞虎咽起来，只见巳承这顿饭吃的是碗筷上下飞舞，一个人吃饭吃出了一桌子人的感觉，臣工在旁边看着都感觉好不热闹，一盘简单的炒青笋让他吃成烧鹅乳猪一般满嘴是油，不一会就把这一盘菜、六个馒头风卷残云般收拾的干干净净，盘底子连点儿油花都不剩，再看巳承抹嘴擦油，桌子上盘子干净的像没用过一般，这时，巳承在旁边打了一个饱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没了吃相，惭愧地看着臣工。

臣工笑着对巳承说“你这小儿，好像我虐待你一般，几天不给你吃饭似的，看看你把这盘子沾的，倒是省的洗了，出去这样吃饭可别说我是你的师兄。”

巳承还在回味刚才的饭菜，听到臣工这么说，还真有点不满，回到“师兄，你还没有虐待我，这一晚上，我差点累死在山上。”

臣工故作好奇说“怎么？我说过不让你休息了吗？你累了不去休息，怎么反过来怪我。”

“外面那么冷，你又不让我进屋，卖力劈树还能让身上发些热，可身上热了出汗被风一吹又冷，师兄，我这一晚上在外面可不好过呀！”巳承说着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臣工听后联想到巳承昨晚那个狼狈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巳承看着臣工大笑，突然回想到，自从自己娘亲出走，臣工再次回来之后就很少言笑，好像是突然被剥夺了一种情感般，如今再看到臣工笑了出来，巳承忍不住就要问“师兄，你好像很长时间没笑过了。”

臣工一听立马收回笑容说“道讲随心随性，即是不约束自己的心情和想法，该笑则笑、悲从心来就要哭出来，而不是一味的躲避和不触及，过眼云烟、凡尘旧事拘泥在自己心中才有害无益，不过，随心随性却不是为所欲为，尽人事才能随人心，随人心后发自醒，最后才会炼己心。”

“哦”也不知道巳承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对于臣工的长篇大论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而臣工却没有停下，此刻他心思长远，眉间紧皱若有所思地继续说下去“不过，我在世间行走四十余年，原本以为自己看尽诸多悲欢离合，可不止怎地，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色彩，可能是我心性还不够稳定，炼心一道我还相去甚远，我常在思考，在你这里，最终可能要验证一个全新的道途吧，这点连师父都看不清你，我辈更是不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