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风 第十七章 二十八天

到了蕴都已经是巳时，三人找了一间旅馆住下，臣工在给鱼丽的脚敷药，他随行包裹里有十几瓶丹药，针对不同症状各有各的疗效，臣工边敷药边对巳承两人讲解说“修道之路注定孤独，一个人在外面风吹日晒不用说，刻苦一些就是，但是基本的生存能力必须具备，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能救人命，什么东西连碰一下都能要人命，这些必须清楚，虽然日后都能做到辟谷，但是长时间不进食对自己有害无益，掌握万事万物生克变化，对你们将来自己出去历练也有好处。”

巳承知道臣工的包裹像个百宝囊，看着里面一罐罐丹药，巳承不解说“大臣哥，你有那么高的道法，治病救人还用这些药丸做什么？”

臣工瞥了他一眼说“你以为学会道法就要到处卖弄，到处显摆的呀，每一次施法要消耗很多精气神，明明一颗药丸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劳师动众，再说，万一遇上紧急情况，人都快咽气了，还要等你摆阵施法？等你阵法成了，人也没了。还有，刚才我说的明白，掌握万物生克变化不光利于治病救人，于己也有很大好处，一个人出去遇到很多事都不能用道法弥补，随手从包裹里掏出药丸就能救下自己，修道也是律己，这句话记住。”

巳承两人听了臣工一番讲解，心中对“道”有了初步的认识，道，不是耍怪卖弄、也不为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随心随性中救助他人，勉力刻苦中磨炼自己，这才是一个修道人应该做的事。

可巳承心里依旧好奇这几天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就问“大臣哥，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总说修道艰难、道业繁忙，咱们在这不是耽误工夫么？用你的道法直接把咱们传到骊山，既不耽误你，我们也能正式开始学道了呀。”

臣工见巳承又问起这事，觉得还是耐下性子解释清楚的好，就说“你这小儿，我说修道时间逼人你就记得住，怎么我说修道需要历练你就记不住！每一次历练都是修道人生中不可缺少的，用我的道法确实缩地为尺，须臾就能到骊山，可这于你们修行却是有害无益，求道之路身体上的历练也马虎不得，你以为这一千多里的路不好走，这不过是刚刚开始，后半段路尤其险要，要爬上万米高山，山路险峻，多生荆棘灌木，又有蛇蝎毒虫拦路，你能克服多少，将来道业才能增长几分，你若是连这一段路都受不了，还是赶快收拾行囊回你那小小渔村安稳做一个渔民吧，将来鱼丽一身道法学成，也用神通去看看你，如何啊？”

巳承知道修道艰难，可一听拿鱼丽挖苦自己，自己怎么能输给一个糊涂了十几年的姑娘，当即坐直身体说“鱼丽都能修成道法，我怎么不能，我刚才不过是问一问走这一截路的意义，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带我们走这么长的路是在考验我们。”

巳承说的假正经，臣工马上就能听出来这是在溜须拍马屁，根本不搭理他，给鱼丽上完药，臣工起身说“巳承小儿跟我睡隔壁屋，大家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赶路，这段路虽是考验，但对常人来说也算艰难。”

巳承在后面紧跟着出去，回头关门时，看见鱼丽给他扮鬼脸，巳承假装高傲地关上门去隔壁屋睡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鱼丽对这两人性格也是聊熟于心，对于出门求道，鱼丽本没有太大兴趣，她只想着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就好，什么争名逐利、拯救世人、超脱轮回之类自己一概不想，毅然决然地来学道，完全是为了追随巳承而来，她虽然嗜睡十几年，可心里比谁都空明，知道在渔村继续住下去，自己将来必定是像买卖一样给自己的傻弟弟换取一门亲事，自己并不是不想为家做什么，只是在那之前自己明明可以做些什么，而不是只用来当做一件商品，而且，巳承虽然没给自己提供衣食住行，可那种感情上的寄托却远比那些来的重要。

而隔壁的臣工早早就在床上睡下，他故意诓巳承前期修道就应该条件艰苦些，无知的巳承今晚又被骗睡在地铺，晚上巳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地面又硬又冷，但他并没有把身体上的磨炼记挂在心上，万事皆难做，巳承早已做好准备，在求道之路上承受比别人更多的痛苦。

这一路，巳承看到了市井的繁华，也看到了官僚的猖獗，还有平民百姓男耕女织的幸福，可无一例外地，他看到的孩子要么在私塾温读，要么在家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苦一些的也不过是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做些农活帮衬家里度日，这让巳承想起了自己的爹娘，想起了自己在家时的幸福时光，可那一切对自己来说都是那么短暂，其他像自己一样大年纪的孩子此时还在爹娘创造的温室里安稳地做个孩子，偏偏自己要在失去了双亲的情况下被逼不得已离开自己的家乡，难道这又是命数使然？

命数，什么都是命数，就没有谁能逃离命数的束缚？

隔天一早，巳承被臣工大声吼醒，睁眼一看，鱼丽和臣工早就收拾妥当等着自己，巳承暗骂自己昨晚胡思乱想太久，导致自己失眠，现在睡懒床还得被骂，鱼丽看着自己直傻笑，臣工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我们在楼下吃饭，你要是晚了就没得吃了。”臣工说完就带着鱼丽下了楼，巳承一咕噜坐起来，手忙脚乱的收拾自己的地铺，往床上一看，臣工自己的床铺和行囊还没收拾，巳承咒骂一句“自己的东西都没收拾就去吃饭，还得我来。”

这天早晨，巳承果然没吃上饭，好在半路自己喊饿的时候，鱼丽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半斤口粮给巳承裹腹，巳承吃着鱼丽给的口粮，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一路上都是鱼丽照顾自己，回想昨天臣工给鱼丽敷药，今天看起来鱼丽已经能正常走路了，就问她“鱼丽，你的脚都好了么？还疼么？”

鱼丽高兴地回答“臣哥哥给我用的药真是好，才一晚上的功夫，之前磨起的血泡全都好了，一点都不疼。”

巳承听了心里嗟叹不已，他听都没听过世间有如此神药，长了血泡都有点溃烂的地方敷了药睡醒一觉第二天就能全好，平时伤筋动骨一百天就不说了，手脚起泡也要疼上好几天，想到这，巳承加快两步赶上臣工说“大臣哥，能把你昨天给鱼丽敷的那种丸药给我一些吗？”

臣工好奇说“你受伤了找我来医治就好，你自己拿着那些药丸干什么？”

巳承其实是想着以后鱼丽再伤了哪儿，自己也能在她面前显摆一下，可巳承这时候圆滑，不能在人面前折了面子，歪脑筋一动说“你平时总喜欢打我头，要是没有几粒这样的药丸治我的脑袋，别说学道，再过一阵我都要被你打傻了，以后你打我一次我就吃上一粒，这样能让你多打几次。”

臣工嗔道说“什么叫我喜欢打你，你不惹我，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你见我打过鱼丽吗？”

巳承听这么问，坑坑巴巴说不上来，只能作罢。

这三人一路风尘仆仆，途径戈壁、荒山、雨林、河流无数，从华夏极东之地耗时二十八天终于走到长安外柳灵村，臣工说过，过了这个村再往南走两天就能到云汉，所谓云汉是由十二座山峰组成，之所以叫云汉，是因为当年汉高祖曾登临拜访正在登云峰辟谷潜修的谷风上人，汉高祖上山路上不用众人搀扶，经历千难万险才得见真人，当时见了谷风上人仪表超然、超尘脱俗，面对当朝皇帝，谷风上人举手投足间言辞达意、不卑不亢，尽显人外高人典范，再看谷风上人潜修场所，除了用石料磨制的简易茶台和两庄石凳外空无一物，端的是隐士高人、心无杂物的极致体现，汉高祖赞美谷风上人说“今天下虽为汉室，然云外不知处有山潇隐士高于我等，意境通达，怀曲径通幽之处辟谷求道，羽化登仙之时必佑我汉室昌隆。”当时谷风上人听了摇头推辞，说只取住所一名，其他不敢恭维，一挥衣袖，潜修洞外雷声凿凿，不一会儿，洞顶上悬“云汉”二字。

巳承和鱼丽第一次出门，经历千难万险才走到面前这柳灵村，途中不知道磨坏多少双鞋，也忘了那双脚褪掉多少层皮，更不知道掉进几次山谷、落过几次湍急的河流，又有多少次被多少剧毒虫蚁、蛇蝎蚂蟥咬中身体中了剧毒，若不是臣工一路抢救护送，巳承和鱼丽早就命丧半途了，这两人也是一心求道，虽然目的不同，可这一路坚挺下来，也可见两人心智坚定了，这些天实在是熬坏了两人，巳承首先发牢骚说“大臣哥啊，咱们可算到了，这几天算是走了我一辈子的路吧，以后我可再也不想这么生走下去了。”

臣工在旁边却充耳不闻，因为臣工在村外就发现这村子的不对劲，他对这柳灵村太熟悉了，每次进山出山都要来这里吃一口地道的凉粉儿，香软的糯米制成爽滑的凉粉，加上这里特制的辣油，那是百吃不腻，臣工已经将近六年没来柳灵村，没想到一回来就发现一个村子的人被人拘住魂魄，两眼翻白地在村子里木然走动，这样的做法虽然不会要人命，但是人被拘魂夺魄一天，阳气缓慢自泄一年，被拘三天，在世阳数少一年，即便这些人只被拘住魂魄一时半刻，身体也要萎靡一整天才能恢复，臣工知道有些道门中人以此方法获取偷道捷径，行为实在可耻，正要当场破了村中被降下的阵法，却不想从村子里传出一阵娇弱女子的声音，也不见她现身，只听她说到“好道友，先别着急坏了我的好事，我找这么个偏僻角落偷些人气也不容易，背着遮天的惩罚摆下这阵法，让你一朝破去，我徒增业障不说，还白费了一道白骨幡，这么大罪过你可吃不起！”

这声音先听去还是女生，说到后来越来越狠，竟然渐渐变成了一个粗狂的男声，巳承听着目眩神摇站立不住，臣工在旁边扶了一把，而一旁的鱼丽却什么也没听见，只看到巳承在旁边摇摇晃晃站不住，臣工还在奇怪鱼丽这样的反应，从村子里缓慢走出一人，这人生的四肢健壮，脸庞粗犷，偏偏走路学成女人样一扭一扭地，脸上还涂了些胭脂水彩，让人看着十分恶心，巳承在一边回过神来看到这一幕，低头就是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