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荒決第一章：妖月

神荒決

云彦

武侠仙侠 | 古典仙侠更新时间：2019-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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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仙霞峰青竹林，思悔崖。

腊月时节，北风呼啸，飞雪漫天，飘渺浩瀚的云海之上，高悬九天的蜀山大地银装素裹，无边无垠。

在那壁立千仞，云雾缭绕的悬崖之上，一名少年盘膝而坐，闭目凝思。

少年年近二十，身着一袭洁白衣袍，一头特异的金色长发随风飞舞，脸如冠玉，剑眉低垂。他在那大雪之中静静呆了三天三夜，神色自若，闭目盘坐，仿佛一尊佛像一般，阳光照射在少年积满白雪的身上，却照不进他沉静的内心。

此时，正午已过，原本晴空朗朗的天气却说变就变，乌云四合，茫茫天际风雪大作。整个蜀山在那黑云笼罩之下，昏暗无光，恍如极夜。

不久，那少年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深邃而清澈的金色眼眸。少年望了望座下早已齐腰的积雪，身躯一震，双臂张展，松了松筋骨，便收势站起。

少年抬头仰望苍穹，神色忧虑，喃喃自语道：“如此异象，已经持续了半月，蜀山究竟要发生什么？”

少年呆立良久，低叹一声，便伸手抓起雪地中搁置的其中一坛猴王仙酒，迎着风雪，便高举酒坛，独自狂饮。待到烈酒饮去大半，那少年酒意发作，大喝一声，步走龙蛇，挥掌击空，掌法时缓时急，虚实交映，竟令周围一丈内飞扬的雪花纷纷汇聚于他的双掌之间，又随着他的掌势飞驰疾舞，变幻莫测。

那猴王仙酒原是蜀山山林中的灵猴采集林中山果所酿果酒，又经由蜀山派独门酿酒技艺提炼加工而成，不仅能够强健筋骨，抵御严寒，还具有舒筋通络，治愈伤病的神奇功效，是蜀山派众弟子最为常用的疗伤药酒。猴王仙酒香醇甘甜，却又酒味浓烈，仿佛那熊熊焚烧的烈焰，又如澎湃奔腾的江水，酒意渗入人的四肢百骸，令人有一种遨游九天，飘然登仙之感，猴王仙酒因此得名。

少年接连饮下六坛猴王仙酒，剩下最后一坛却并不一饮而尽，他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将坛中烈酒尽数倒入其中，点滴不剩，以便日后备用。历经三日三夜全不间断的修炼，少年早已是疲惫至极。但见他醉眼朦胧，头脑晕眩，便即转身走进身后的石洞中，在石洞内一处铺满草席的角落躺下，枕着散落在地的酒坛，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蜀山上空忽然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仿佛利刃般将整个天幕撕裂开。在轰隆雷声中，风雪骤然加剧，呼啸不止。在那滚滚乌云之中，渐渐出现一轮血色红日，高悬天宇，绽放开道道妖异的血色光芒，就像地狱妖魔睁开的瞳孔，诡异至极。在血色红日的照耀下，不断积聚的云层开始变得猩红无比，仿佛被鲜血染过一般。

很快，血云越积越多，越来越暗，又在狂风中撕裂，扭曲而形成一片巨大无比的气流漩涡，漩涡中电闪雷鸣，遮天蔽日。

这时，在蜀山北部七大雄峰之一的镇魔峰锁妖塔上，一道耀眼红光冲天而起，直插云霄。紧接着，整个蜀山一阵剧颤，大地开始下陷，并迅速撕裂开，无数黑气腾腾的妖兽从地底深处嚎叫着蜂拥而出，如潮水般涌向整个蜀山。

大地剧烈的震颤惊醒了酣睡中的少年，他翻身坐起，大步奔向洞外，抬头望向苍穹，但见天际那愈演愈烈的诡异天象，不由得双眉紧锁，表情沉重之极。

“妖月重临，蜀山大劫将至......”少年怔怔地望着风起云涌的天幕，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亘古传说，每隔二十年，当血眼妖星重现，妖界最接近人间之时，整个妖族势力将达到巅峰，蜀山将会有一场灾劫降临。灾变当日，蜀山上空血云蔽日，妖气冲天，蜀山锁妖塔之上的“大五行封魔阵”法力将会自行衰竭，被囚禁于塔内的妖魔便会趁机暴动，企图挣脱锁妖塔的禁锢，从而祸乱人间，史称“妖月”。

妖月期间，蜀山五大长老遵循祖训，便于锁妖塔下登坛作法，以维持“大五行封魔阵”的正常运转，直到妖月之期过后，劫难方平。数百年来，锁妖塔内妖魔一直对蜀山虎视眈眈，每逢妖月，必生动乱，却皆以失败告终。

不久，强烈的地震终于渐渐止息，而此时少年身后的竹林已是颓败不堪，满目苍夷。

正当少年怔怔出神之际，竹林中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嚎叫声，紧接着，十道巨大的黑影从林中窜出，从四面八方猛地冲向雪地中的少年。

当十道黑影张牙舞爪，纵身扑来，少年即刻警觉，施展轻功腾身而起，跃上一棵巨竹半腰，避开了黑影迅猛的突袭。那十道黑影突袭不利，纷纷散开，围绕着少年周身来回踱步，将少年团团包围。

“黑齿妖兽？！”少年警惕地望着面前那十道虎视眈眈的黑影，神色惊愕。

黑齿妖兽，乃妖界猛兽，豹首虎身，毛发如墨，爪牙似刀，背部长满刺猬一般的骨刺，身手矫健迅猛，性情警惕而凶残，数量众多，被誉为“妖界猎手”。

很快，兽群中一头体型较大的黑齿妖兽按耐不住，咆哮一声，向那少年所立的巨竹张口咬去。

那黑齿妖兽獠牙尖锐如刀，巨口咬下，翠竹竟应声折断。少年暗自大惊，却是不慌不乱，右腿一蹬便如燕子一般轻轻落到另一株青竹枝头，稳稳而立。随即又有三头黑齿妖兽纷纷上前，一口一口将那粗壮的竹杆撕的粉碎，巨竹终于倾倒而下。

少年见势不妙，飞身落地，又顺势从雪地中拾起一节三尺来长的的青竹断枝，以竹枝作剑，准备迎战。待那妖兽转身再袭，少年大喝一声，以断枝作剑，闪电出手，瞬间便刺穿了那妖兽的咽喉。

那妖兽惨叫一声，全身一阵剧颤，便倒在了血泊之中。其余九头妖兽见同类惨死，发出一阵阵悲愤的怒吼，紧接着，九头妖兽再不迟疑，纷纷出击，纷纷扑向场中的少年。

面对妖兽群的围攻，少年手执断枝，蓄势而发，飞速疾旋，顿时间风雪大作，苍茫一片。那九头妖兽置身风雪迷雾之中，不辨方向，发出阵阵惊惧而愤怒的尖啸。

少年一手握紧那小小断枝，一手捏着剑诀，身形猛地一动，随即连行七步，旋风般扑向那九头妖兽，招招刺向妖兽要害。然后，他鬼魅般的身影从妖兽群中一闪而过，转眼间便腾出两丈之外。

风雪渐散，那九头黑齿妖兽惨叫着重重倒下，鲜血从它们被撕裂的咽喉间狂涌而出，染红了整片雪地。

“云师哥！”

正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那名为云昊的少年转身望去，只见茫茫风雪中，一条泛着七彩虹光的丝绫迎风而舞，朝思悔崖飞驰而来，而在那红绫之上，正立着一名裙带飘飘，身形婀娜的女子。

待那红绫飘至竹林上空，那女子从空中飞身落下，随即念动法决，将那神奇的红绫收回腰际。但见那女子约莫十八，身着一袭青丝白裙，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亭亭玉立，宛如出水芙蓉，清丽脱俗。

那白衣女子名叫梦瑶，是蜀山掌门之女，天资聪颖，道法高强。在众多蜀山女弟子之中，她年纪最小，却道行最高，从小就招蜀山男弟子们的喜欢，性格大方开朗，聪明伶俐。梦瑶与云昊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同修炼，二人向来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就仿佛兄妹，又更像夫妻。

曾在八年前，年仅十岁的梦瑶于蜀山七脉会武夺得季军，奉师命下山历练，追杀一头祸害东海渔镇的百年蛟龙，误入东海蓬莱仙岛重地，历经重重危难，最终凭借一己之力诛杀恶龙，却因元气消耗过甚而昏迷，幸得蓬莱岛岛主波月仙子所救。波月仙子乃神界月光女神雪颜与凡间男子所生的半神，法力通神，又得诸多神器加持，四海之内鲜逢对手，便如神一般存在，神秘莫测。波月仙子赐予梦瑶一条可以随意变换大小的通灵法宝“缚神绫”，又传授她“飞天神诀”，与她结下不解之缘。

云昊见梦瑶到来，欢喜不已，连忙迎了上去。

梦瑶手捧一柄被黑布包裹的长剑，走到云昊面前，慌道：“云师哥，大事不好了！”

云昊见梦瑶神色慌张，原本欣喜的表情不禁也随之紧张起来。他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梦瑶急道：“太羲真人背叛蜀山，与妖魔为伍，残害同门。四大长老，师叔师伯他们，还有好多蜀山弟子，他们，他们都死啦！”

云昊大惊，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师妹先冷静下，你且慢慢道来。”

梦瑶缓了缓气息，接着道：“三日前，妖月重临蜀山，蜀山五大长老之首的奕太长老太羲真人突然叛变，勾结妖族害死其余四大长老。锁妖塔顶五行封魔大阵失效，锁妖塔严重受损，妖界之门开启，成千上万的妖族从妖界之门蜂涌而出，入侵蜀山。在与妖族大军的几番大战中，蜀山七峰首座战死四位，如今只有青阳峰玄成师叔和越女峰子虞师姑两位前辈正率领蜀山众弟子于锁妖塔前拼死抗敌，主持大局......”

“什么？蜀山竟遭如此大难！”云昊震惊不已，愕然道：“事发当日，师妹怎么没有告诉我？”

梦瑶解释道：“事发突然，蜀山上下都乱成一锅粥了。我身为掌门之女，蜀山有难，我自当挺身而出，其间事务繁多，就，就未能及时相告，还望师哥谅解。”

云昊低叹一声，道：“其实，自从三月前锁妖塔事件之后，我就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预感就像一场噩梦，没想到如今噩梦却成真了。”

三月前，蜀山每隔十年一度的七脉论剑大会盛大召开，蜀山大弟子怀英，云昊，以及青阳峰门下关门弟子怀敬三人技压群雄，最终夺冠，并有幸入蜀山禁地锁妖塔进行剑仙终极试炼。三人联手闯关，一路过关斩将，连通锁妖塔七层试炼区。当他们到达锁妖塔最后第八层试炼区时，一场混战令三人走散，云昊历经重重危难找到怀敬，却始终找不到失踪的大弟子怀英。他们从锁妖塔第一层寻找到第八层，连续寻找了三次未果，就当他们绝望之际，他们于无意中误入锁妖塔最为神秘的第九层，同时终于在第九层找到了怀英。

蜀山锁妖塔一共九层，层层递进，一层比一层考验更为严峻，而最后一层第九层更是凶险万分，被奉为蜀山禁地，封印着蜀山传说中最大的秘密——妖界之门。

传说，蜀山本体原为地脉之根，乃上古补天奇石所化，连接着妖界入口。蜀山派建派千载，一直遵循祖训，镇守锁妖塔，把守凡间与妖界入口，维护人间太平。

那日，当云昊与怀敬找到怀英之时，锁妖塔第九层禁地的四名护塔剑仙皆被怀英所杀，怀英公然违抗蜀山禁令，强行解封妖界之门的封印，意图打通前往妖界的入口。妖界之门封印逐渐解除，整个锁妖塔开始震颤不息，塔内被囚禁妖魔开始变得动荡不安，意图趁机冲破禁锢，逃离锁妖塔。

云昊当机立断，挥剑制止怀英的谋逆之举。由于怀英为解封妖界之门的封印虚耗过甚，被云昊击败，最后怀英畏罪潜逃，竟纵身跳进那巨大的妖界之门，随着那飞旋不止的邪气漩涡消失在黑色虚空深处，生死不明。

护塔剑仙阵亡，妖界之门被打开，无数妖兽从妖界之门蜂拥而出，杀得在场的云昊与怀敬二人防不胜防，节节败退。正当云昊与怀敬危在旦夕之际，蜀山掌门携蜀山五大长老及时赶到，扫荡群妖，重新封印妖界之门，这才化解了一场浩劫。

云昊与怀敬将锁妖塔事件的经过如实禀报了蜀山掌门及五大长老。岂料，二人所述截然相反，一项耿直的怀敬竟突然倒戈，不辨是非，竟一口咬定整件事情乃云昊一手策划，恶意诬陷是云昊将大弟子怀英推下妖界之门，以借妖魔之手，排除异己，妄图顶替蜀山大弟子之名，继而篡夺蜀山掌门之位。五大长老之首的太羲真人乃怀英义父，向来百般宠爱怀英，从小待他便如至亲骨肉一般。太羲真人得知怀英之死，悲愤非常，竟听信怀敬谗言，暴怒之下，拔剑便要当场诛杀云昊。蜀山掌门及时出手，制止了太羲真人的残暴之举，这才保住了云昊性命。事发突然，蜀山掌门贵为蜀山至尊，虽然十分器重云昊，却也不敢徇私枉法，只将云昊所持吟龙剑收缴，并罚他思悔崖悔过，待到真相大白之日，再度量刑。

云昊与怀英乃蜀山双骄，是为蜀山百年一遇的天纵奇才，他们天资非凡，道行高超，不相伯仲。二人自幼与蜀山掌门结缘，有幸双双拜入蜀山掌门座下，成为蜀山掌门最得意的两名传承弟子，肩负着接任蜀山掌门之位的重任。二人年纪相仿，命途相似，性格却截然相反，就仿佛太阳的正反面，一阴一阳，亦敌亦友。

蜀山自建派起，等级划分高低有序，又根据个人道行与资历的深浅不同，从低到高依次为入门弟子，入室弟子，关门弟子，以及传承弟子。在蜀山上千弟子中，入门弟子占据大半，皆为道行一般，资历平平的凡夫俗子，统一由蜀山接引道人传授他们蜀山基本修炼之术。而入门弟子中凭借自身修炼达到玉清境者，便会被接引道人送往蜀山七大首座门下，传授更为高深的修炼法门，成为入室弟子。在蜀山七脉入室弟子中，少数道行达到上清境者，则可以参加蜀山十年一度的七脉论剑，凡前三甲胜出者，便会被七大首座收为关门弟子，单独传授各门绝技，成为蜀山众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传承弟子却是极少，自蜀山建派百余年来不过寥寥数十名，他们一般仙资极高，百年难遇，天赋异禀，出类拔萃，乃蜀山不世出之奇才。

云昊沉思片刻，接着道：“太羲真人身为蜀山五大长老之首，同时又是师尊的师叔，素来光明磊落，德高望重，连师尊都要敬他三分，他又怎么会与妖魔为伍，祸害同门？”

梦瑶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事到如今，人心善恶，孰是孰非，又该如何去追究呢？”

云昊摇了摇头，迟疑片刻，问道：“蜀山大难，师尊却在何处？”

“一个月前，我爹于龙首峰孤月洞府闭关修炼，至今仍没有出关。”梦瑶答道。

云昊无奈摇了摇头，沉声道：“蜀山有难，我却被同门诬陷禁锢于此，身为蜀山弟子，蜀山有难而我却不能为蜀山尽忠，实在有愧啊！”

梦瑶微笑着，将手中所带长剑递给云昊，道：“师哥放心，趁爹爹不在，我为你带来了仙剑‘吟龙’。”

“吟龙剑？！”云昊接过长剑，将剑身所缠绕的黑布撤去，但见那长剑合于剑鞘之内，光芒内敛，精致古朴，云昊随即喜笑颜开，欣喜若狂。

云昊握住剑柄，哐啷一声拔出吟龙剑，剑气划破长空，隐隐听得龙吟之声，声动四野。吟龙剑剑身锋利无比，泛起道道寒光，龙形乍现，灵气四溢，在蜀山玄兵榜排名第六。

云昊伸手轻轻抚摸着吟龙剑冰冷的剑身，一股浑厚的剑气瞬间涌入他体内，令他精神为之一震，仿佛获得了无上力量，又或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云昊收剑入鞘，激动地将身前的梦瑶拥入怀中，两人四目相对，喜极而泣。他伸手轻轻擦干梦瑶眼角的泪花，理了理她额前几丝被风吹乱的秀发，望着她含情脉脉的美丽双眸，心头一阵感动，竟是醉了。

云昊在思悔崖被罚三月，几乎天天都是梦瑶给他送来饭菜和酒，在他最孤单最痛苦的时候，也都是梦瑶一直在他身边陪伴着他，照顾着他，这番恩爱，云昊早已铭记在心，并发誓永生不忘。

云昊望着梦瑶如秋水般秀美的双眼，柔声道：“小师妹，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