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爱河多涟漪 第二章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

“起来。”

陆峻睁开惺忪睡眼，狠狠瞪了他的弟弟陆峭一眼，然后翻一个身，把脸伏到枕头上，又顺手拉过旁边已经闲置的枕头，把头蒙住，趴着继续睡。

陆峻跟十二岁和十六岁的两弟弟共用一个房间，脸下的枕头是属于自己的，他拉过来的那一个枕头，是其中一个弟弟陆峤的。

“不要来烦我行不行，陆峭?”陆峻冷冷地说，声音艰难地穿透枕头传出去，有点含混不清，但威严不减。“让我清静一会儿。”

“我可没有闲心来烦你，是妈妈催我来叫醒你，她担心你上学会迟到了。”

大四了，陆峻常常为自己是陆氏家族里第一位大学生而感到自豪，但也常为毕业后的能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而担心。读研只是一个梦想，遥远飘渺。对陆峻来说，大四就像一个六十岁的退休派对，也是一场稍纵即逝的缤纷烟火。

“我穿新衣服了。”陆峭正处在男孩子的变声期，骄傲但低沉的声音穿过枕头传进陆峻的耳朵。“小美女们将无法抵抗这位种马帅哥了。”

“你就吹吧。”陆峻咕哝道。

“妈妈说，如果你不起来的话，叫我把这碗水倒浇在你头上。”

太嚣张了吧？陆峻拿起枕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扔过去。

水溅到陆峭的身上。

“陆峻！”陆峭冲着陆峻大叫：“你把我新衣服搞湿了。”

一阵笑声从卧室的门口传来。陆峻的另一个弟弟陆峤，笑得前俯后仰。可随后陆峤笑不出来了，陆峭已经朝他扑上去，把对陆峻的怒气都往陆峤的身上发泄了。

陆峻侧过脸，看着两个初生牛犊上演一场失控的拳击赛，卧室里瞬间拳脚飞舞，乱作一团。

他们都是优秀的斗士，看着他们你死我活地打起来，作为屋子里最年长的男人，陆峻认为有阻止这个乱象的责任。陆峻一骨碌爬起来，扑上去抓住陆峭衬衫的领子，想把他拽开，不料自己却绊到了陆峭的腿上，三个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陆峻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突然感觉到了背上的一股凉意，陆峻迅速地转过身，看到妈妈提着的那只碗，正悬在他们上方，碗中还剩下的小半碗水如上膛的子弹，在伺机而发。

妈妈已经穿上了工作装，应该是为上班作好了准备。她在离他们家两公里外的一个大型超市当店长。这份工作赚得不多但也不算少，让一个寡妇基本上能把膝下的三个儿子抚养长大。

“都给我起来，”她命令道，一句话把她满腔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

“我的妈呀，完蛋了。”陆峭说着，惊慌失措地站起身。

妈妈拿着碗里剩下的东西，把手指伸进冰冷的水中，然后把水撩到陆峤的脸上。

陆峭偷偷笑了，以为自己来安无事，可没等他脸上笑意全退，他也被妈妈泼了一脸。

“还有什么意见吗，陆峭？”妈妈问道。

“没有，夫人。”陆峭说，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像个士兵一样笔直地立正，只差个敬礼了。

“你还有什么脏话要从你的狗嘴里说出来吗，陆峤？”她把手伸进水中以示警告。

“绝对没有，夫人。”二号士兵的回答，中规中矩。

“那你呢，陆峻？”当她盯着陆峻的时候，她的眼睛缩窄成了一条缝。

“什么？我没做错呀，我是想隔架的。”陆峻装出一幅无辜的样子说，给她一个得意洋洋的微笑。

她把碗里剩下的最后一滴水朝陆峻脸上泼去。“你没能早点隔开他们，这是对你的小小惩罚。现在，你们都穿上衣服，给我快吃早饭，快点去上学。”

好个小小的处罚，就用这个来回报陆峻的得意微笑，也太过份了吧？

“妈，你就是这样爱我们的吗?”在她离开房间时，陆峻朝她背影喊道。

洗完澡后，陆峻带着一条裹在腰部的毛巾走回卧室。陆峻看见陆峭头上戴着一个太阳帽，陆峻的心一咯噔。陆峻把它从他头上拉下来。

“别碰这个，陆峭。”

“为什么不呢？”他问道，深褐色的眼睛完全是无辜的。

对陆峭来说，这只是一个鸭舌帽，而对陆峻来说，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玩酷用的帽子，它的过去和现在都是一种特别的象征。陆峻到底该怎么向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解释这件事？他不会理解这个东西对陆峻意味着什么。

太阳帽上有一道猩红的闪电，这是闪电帮的标志，在这个城市里，很多男孩子都知道，这不是什么秘密。这些年，陆峻被卷进了恩怨情仇的旋涡，出不来了，但陆峻至死都不会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弟弟再掉入这个漆黑的染缸中。

陆峻把帽子卷成团握在手心里。“陆峭，不要碰我的东西，尤其是这种象征我闪电帮的东西。”声音中洋溢着一个长兄应有尽有的威严。

“黑色配红色，很好看。”

这是陆峻最不想听到的话，就怕他喜欢的不是单纯这种象征神秘和激情的颜色搭配。如果他的弟弟也喜欢成为戴着这种帽子的一个成员，那么，对陆峻来说，无疑是万劫不复的灾难。

“如果我再发现你戴着它，你的全身皮肤就要变成黑一块红一块的了。”陆峻警告他：“明白了吗，弟弟？你不会喜欢这种红黑搭配的颜色出现在你身上吧?”

“是的，我明白了。”陆峭耸耸肩，说道。

当他像一阵风似的蹦跳着离开房间时，陆峻想知道，他是真的明白还是假的明白了。陆峻从梳妆台上拿出一件黑色的t恤，穿上褪色的牛仔裤，极力想把这事驱逐出脑海。

当陆峻把鸭舌帽扣到头上时，他听到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里呼啸而出，如隔河狮吼：

“陆峻，趁着饭菜还没有凉下来，快点吃吧。陆峻，快点。”是不是在大型超市里，一个店长就像一个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那样斗志昂扬、雷厉风行?

“我来了，”陆峻回答说。陆峻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妈妈把食物看得如此重要，是不是妈妈小时候一直处于缺吃少穿的窘境之中，让她认为“民以食为天”是颠覆不倒的亘古真理?

当陆峻走进厨房时，陆峻的兄弟们已经忙着吃早饭了。陆峻打开冰箱，扫视了一眼里面的东西。

“坐下。”

“妈，我想拿——”

“你什么也不要去拿了，阿峻，坐着，我们是一家人，我们要像一家人一样吃饭。”

陆峻叹了口气，关上冰箱的门，坐在陆峤旁边。妈妈在陆峻面前摆上一大白花花的花卷和馒头。

“你为什么不叫我陆峻？”陆峻问道，低下头，看着面前的食物。

“阿峻和陆峻，这都是一样的，我从小时就一直这样叫你，怎么了，你现在觉到这样叫难听？”

陆峻无奈地嘟哝着。本来陆峻和阿峻没什么样大的区别，但陆峻更像是一个长大了的男人的名字，而阿峻却让人感觉还是个小孩儿。爸爸他已经不在人世了，而自己也已经二十岁了，这让陆峻有责任成为家里大男子汉。

“像个小屁孩的名字。”陆峻捡起一只煎饼时喃喃地说。陆峻抬起头来，试图捉摸她的反应。

她在洗水槽里洗碗的时候，背对着陆峻。“大人也可以这样叫的。”

“我哥是想，大四学生就是大人了。”陆峤插话说：“可我想，不读书了，工作后自己挣了钱，才算是个大人。”

“陆峤，好好吃你自己的东西。”陆峻低低地又很威严地警告，但他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陆峤。

“友好点，你们两个，”他们的母亲恳求道：“不然又会打上一整天了。”

“反正哥还不是大人。”陆峤说着，还对着陆峻做了个鬼脸，以此挑衅陆峻。

陆峻受够了陆峤的嘴，他走得太远了。

陆峻站起来，把椅子拉开，椅子擦过地板，嘎嘎响。陆峤站到了陆峻前面，昂起头。他也应该知道陆峻可能会揍他，但他毫不畏惧，陆峻真担心，他的这种驴脾气有朝一日让他惹上麻烦。

“陆峤，坐下，”妈妈命令道。

“以大欺小，不算好汉。”陆峤用装出来的深沉口吻，拖长腔调，斯条慢理地说。

“陆峤，你少说一句行不行?”妈妈站出来严厉地斥责，但陆峻已经，抓住了陆峤的衣领。

“是啊，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这个样子。”陆峻告诉他:“但

你老是喋喋不休，别人也不会认为你是什么好汉。”

“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就这个样子。”

陆峻放开了他。“那你少跟妈和我抬扛不就行了?”

“我就是忍不住，那你现在想要我怎么样?”

陆峻说：“现在向妈妈道歉，因为你在妈妈面前的胡说八道。”

一看陆峻坚毅的眼神，陆峤就知道陆峻不是在开玩笑。“对不起，妈妈，”他说，然后坐了下来，陆峻看到弟弟的脸上少了刚才那点傲慢和自负神色。

妈妈转身打开冰箱，试图隐藏自己的眼泪。该死，她担心陆峤。他是一个初二年级的学生，这是个关键的年龄，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要么是成就他，要么就是毁了他。

陆峻穿上他的黑色皮夹克，告别妈妈，走出屋外。他一路上心里还在纠结，不知道如何才能让陆峤和陆峭不要成为自己路上的障碍，同时，又要引导他们不要重蹈他的老路，过堂堂正正正的生活。唉，这就像强盗希望自己的儿子做秀才，这听起来，是一种讽刺。

盛夏的余威还在肆虐，但毕竟是秋天，在烈日没有露面的清晨，空气中已经流动着一丝浅浅凉意。在街上，两个戴着同样颜色的鸭舌帽闪电帮成员在见到他时，向他发出了同帮成员常作的信号：右手无名指弯曲，轻叩左臂两次。陆峻冷冷地回应了同样的动作，然后跨上摩托车。

闪电帮想要一个精悍干练的成员，他们得到了，陆峻在妈妈面前是一个乖孩子，但走出了家门，他展现给世界的，是一个霸气十足的小伙子。有时候，陆峻也会为自己的分裂的人格感到震惊。

“陆峻，等等。”一个熟悉的女声喊道。

李小可，陆峻的邻居和前女友，向陆峻走来。

“嘿，小可。”陆峻喃喃地说。

“开车送我去学校怎么样？”

李小可一如既往地漂亮。

陆峻曾经愿意为她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但就在暑假里的一天，陆峻撞见了她和一个男人在她家客厅里的那张超大布艺沙发上胡来后，陆峻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朋友看待了。

“来吧，陆峻。我保证不会咬人……除非你想要我咬。”

虽然陆峻不想再续前缘，但毕竟相爱过，做不成夫妻，生活上的一点小忙，帮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陆峻还没有学会绝情到非爱即仇的地步。

“上车，”陆峻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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