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世界 迷失之地

“好了，我只能载你们到这了。”穿着青色长袖衫的车夫说。他个子不高，人很和善。没有心机的眼睛总是很明亮地闪出他的思绪，不管是高兴还是怨恨，都毫无修饰地从眼睛里释放出来。他是伊先生雇佣的车夫，你可以看到那辆马车，木材显然有点旧了。在边角处、在转折处这些易磨损的地方，褐色的油漆已经掉了色。用来遮挡的绿色的布帘，也有能体现它旧的地方。比如说那已经洗濯得僵硬的皱褶，又粗又硬，在上面重重地划下一笔；整个布帘都是硬的，否则，在行驶时对从正面拂来的风怎么也不飘起来了，仅仅是帘角翘了翘。这些都是视觉上的，听觉上的也是那么明显，在行驶的途中，且不说颠颠簸簸——当然这跟曲折起伏的山路有关，我所想说的并非它行驶得不够平稳，我所强调的是听觉上的冲击——你听那轮子碾在路上泄露出来的轧轧声，反复地在转某一个弯时，或在历经一个坑洼时碾压你的耳膜。可是对于一路而来，已经感到疲惫的伊先生和小洲来说，这不缓不急的声音不但不刺耳，反而是一种催眠曲。所以小洲已经歪着身子睡着了，头从马车的车壁上滑落，压在伊先生的肩上，晃动的马车震动着他的红红的脸，脸颊颤抖着，仿佛马车先生在用手摇晃着他的身体，摇晃着他的脖子，在试图叫醒他。可小洲深陷在睡眠中，回应给马车先生的只是晃动着脑袋，不知是不是代表着“No”的意思。

伊先生忍着强烈地袭击着眼皮的疲倦感，把眼睛睁大。听到车夫说的话，眼睛的代表某个情绪的光芒忽然从昏暗的光线里活了起来，脸颊上的肌肉也挤出一个深深的颊纹，一扫之前的颓废感，叫起小洲：“小子，起来了。”

小洲不情愿地长长地发了一声，身体虽然出现了即将要苏醒的迹象：转动着躯干，抬起手臂进行了一两个揉眼睛的动作。可是在这些短暂的迹象过去之后，他却再次陷入了沉寂中，身体沉沉地靠在伊先生身上。所以伊先生顺手把他拽出马车，让他清醒。

“伊先生！怎么了……”小洲脱离了睡梦，瞬间陷入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惊慌与皱陷的眉眼一齐涌出来。他惊慌的叫着，但是朦胧的眼睛里能撇到伊先生站在他面前，肃目地望着他，他的叫喊声才被迫停了下来，眨了眨眼睛，清理出更加清晰的视野接受伊先生的威严，用自己的低首不语与之对抗。

“你睡的这么死，以后说不定被恶魔吃了都不知道。”伊先生说。

“对不起。”小洲从嘴里擦出几个微弱的音。

“前面就是迷之地了，没有马车能走的路了。”车夫解释说。

棕色的马，在原地跺动了几下蹄子，晃动了几下健壮的脖子，在鼻子里喷着气，让人以为那是它是鸣叫——它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毕竟这一路上最累的是它。车夫很了解它，见此，他用手抚摸着马脖子上黑色的鬃毛，顺着头顶往下进行着长距离的抚摸。果然有成效，马浮躁的情绪逐渐平静下去了，动作也小了许多，此时它用低头去够地上的杂草的动作来代替了它的跺脚和喷气。

刚才马的突然发泄，把伊先生和小洲的视觉焦点都吸引过去了，现在马儿不在发脾气了，才略略地把注意力退回来，退回来的途中刚巧遇到车夫闪着歉意的目光：“雷（马的名字）是个急性子，但是它的本性是很善良的。它不是个纯种的精灵，所以它的翅膀有时能伸出来，有时有不能伸出来，不然我就带你们飞过这个迷之地了。”

“它也是精灵？”小洲好奇地问。

“但不是纯种的——我父亲以前是一个巫师的厨子，雷是巫师送给我父亲的。”车夫说。

“果然不是一般的马。”伊先生半自言自语地说，但是还是放出了过多的音量让旁边的小洲给窃听到了，在干净的脸颊上衔出一丝笑容，衔在细细的嘴角：“所以伊先生你一眼就选中了它。”

伊先生轻轻拍了一下小洲的头。虽然轻，但小洲还是因为错误估计，仓皇地缩着脑袋躲避。当他感觉到伊先生下手是如此轻，他从中读到了这其中蕴含的善意，隐藏在脸上的笑容又不胫而走。耳朵里还影影约约听到伊先生的声音：“你现在才知道我的洞察力吗？如果没有良好的洞察力，我怎么能活到现在。”

“祝你们好运，过了迷之地之后以后的路就会平坦了——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们，你们到底是要到哪里去？”

“旅行。”伊先生简短地说。可小洲单纯地转过脸来，不解地看着伊先生。不知这动作的真正含义是不理解还是质问。但是这浅短的一眼质疑并没有通过伊先生的眼睛，小洲也没有执着地等待，转回脸对着即将离开的车夫。他在车夫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质疑，不过与小洲单纯的表情不同的是，车夫加上了不相信的笑容，笑容卷在眼角的皱纹里：“旅行？一般人不会选择在这里旅行的——总之祝你们好运，以后再要雇车记得找我。”

“你叫什么名字？”伊先生问。

“克伦天鸿。”

“我会记住你的。”

车夫礼节地道了一声谢坐上马车，娴熟地控制缰绳驾驭着雷，连贯的几下动作后，马车已经掉头，只留下轮子和马蹄在地上刮起的一段弧线。哐当声左右摇晃着，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着，伊先生和小洲再次听到了轧轧声。

目送很快就结束，虽然马车的车身不济，但马的体力和速度还是很不错的，转眼就已经带领着马车钻进弯道里，消失在哐当声和轧轧声的交响乐中。虽然看不见了他们的身影了，但能听见他们驱车的声音在耳朵里划出一条流畅的长长的线，就像马车在路上行驶的路线。

最终声音被远处巨大的寂静挤出去，寂静重新统治了这片区域。因为有宏大的寂静做衬托，伊先生和小洲的对话如此清晰——“伊先生，现在从哪里走？”

“从这条小路上去——幸亏我的记性还算好，小时候走过一次，现在还能大概地记得。”伊先生指着前面的一条只露出前面一截，其后全被茂密的树木掩盖的小路说。小洲顺着伊先生的指引发现了那条小路。那条小路虽然都被茂密的树木掩盖了，你从路口往里尽力窥伺，也只能看到黑暗，浓浓的黑暗像雾气一般地笼罩着。当然，你从上面过于浓密的树枝和树叶就应该有心理准备了。本来就微弱的阳光，吝啬地向那里投去一缕光，结果全被繁茂的叶片反射回来，在小路的头顶上与光打得火热。招展着亮亮的叶片，炫耀着它们是如何的熠熠生辉。小洲看着看着，不知是什么样的顾虑拨动他紧绷的心弦，他把眉头稍稍地皱了起来。在表情上是如此表现的，在动作上，他抓紧了伊先生的手，但是却不敢把他的害怕诉说出来。忍着，忍着，忍在眉头上，忍在凝重的眼睛里，忍在僵硬的手臂里。他在心里把这份害怕犹豫了一会儿，在心头经过两三次徘徊，试探着出口：“伊先生，那里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怎么了，你害怕了。”

小洲却用毫不犹豫地摇头去接下这话，他不想让伊先生识破他极力隐藏的恐惧。可他的凝重的脸色依然没有散开，这就是破绽，伊先生一眼就看破了，于是换成了安慰的语气：“不用怕，有我在呢。”

“我知道。”小洲说着，把头微微低下去，想去埋藏他深深的愧疚吧。

“走了。”伊先生说，拉着小洲的手臂往前走去。这一拉，因为害怕撞到，所以眼睛前视，使小洲的头恢复抬起的姿势，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一段稍纵即逝的影像在他眼前闪过，如果是错觉那就是一抹华丽的眼翳；若果不是错觉，那就是一只绿色的长着双翅的，像龙似的东西轻快地掠过树梢进入到茂密的树林里，在树林里消失了它的踪影。小洲无法判断那是美好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就在那样的抬头沉思里浪费了几秒。这几秒他收到了伊先生的叱喝：“别磨磨蹭蹭的，在天黑之前要走出这片森林。”

小洲的表情迟钝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很快他就被带进伊先生的节奏中去，忽视了这件事。

虽然从外面看这条曲折的小径是黑洞洞的，不过一旦进入到里面，才发现还是有一定的光线能到达这里面的。不过奢望金灿灿的阳光照耀这里是不太现实的。这里的主色调是冷色，灰色的光线照亮着小径，旁边枝叶浓密处，叶片掩映，印出重重叠叠的阴影，在这里光线就变成了昏暗色。视线再回到小径上来，可以看得出来这条小径不常被人走，低矮的杂草和斑斑的苔藓渐有封路之势。伊先生在前面开道，踩开杂草，在苔藓上印下深深的鞋痕。小洲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伊先生的步伐走。因为是上坡，而且坡度又陡，所以伊先生放开了小洲的手，取而代之的是给他折了一截树枝，让他当拐杖用。本来伊先生还想把小洲背的包袱接过来，不过小洲倔强地拒绝了。驻这树枝坚持往上爬。

“为什么这片森林叫做‘迷之地’？”小洲问。

“因为很少有人能从这里走出去。”

“为什么？”小洲脸上闪现出来一丝害怕，声音也没有底气。

“你没听见它的名字叫‘迷之地’吗？”

“‘迷之地’？我们会迷路吗？”小洲思索了一会儿，忽然从眼睛里迸发出来担忧，微微急促地问。

伊先生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着担忧的小洲，脸上俨然是含着微笑的自信的表情，淡然地说：“你没看见我从尤莉夫人那里借了魂罗吗？”

小洲点点头，低声答道：“你是说我们能走出去吗？”

“这还用说嘛？”伊先生反问了小洲一句后，转身继续往上爬。

爬了十几分钟后，小洲忍不住问：“伊先生，还有多久？”

“你是问爬上山还是走出森林？”

小洲愣愣的，他的嘴在空气里微微张开着，没有说话，嘴在空气里迟疑着，从呼吸冲出白色的雾气。

“你如果问爬上这座山的话，还有十几分钟；如果你问要走出这片‘迷之地’的话，估计要到天黑。”

小洲想抬头望天，可浓密的枝叶挡住了天幕，他只从枝叶的缝隙里看到一点灰白色。

“会有怪物吗，这里？”小洲问。

“现在害怕也晚了，这里经常会有魔物出没的——这可不是吓你的。”

“那怎么办？”小洲停止了脚步，完全陷入了恐惧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细细的眉头又聚了起来。

“是不是后悔跟着我了？”伊先生笑着说。

小洲虽然仍然被恐惧刺激着身体，僵硬着，但听到这句话时，他连过多的考虑都没有，马上摇了摇头蠕动着嘴唇低声说：“伊先生，不要丢下我。”

伊先生扭回头来冲小洲笑着说：“那就快走，越到晚上就越危险。”

“那我们就快走吧！”小洲突然兴冲冲地发出高声的一句，向伊先生赶上来。

在快走到山顶的时候，有响声传来，是有什么东西擦落树叶的声音，甚至能听到树枝先被弯曲，然后擦过之后在空气里反弹、挥过空气时的刷刷声。擦过的那应该是一大片叶子，因为其声音不是局部的簌簌声，而是震动着整棵树的刺刺声。他们两人的心不禁紧张起来。应该分开来讲述两人的心情：小洲的是笼统的害怕；伊先生则是听出了这东西的尺寸，不禁担忧了一下。

“这是什么声音？”小洲紧张地低声问，似乎怕会惊动了那个不明物。

“注意了，跟在我身后，别乱跑，”伊先生严肃地说，集中注意力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了四周暂时没有危险，“把包袱给我。”

小洲慌忙把背上的包袱给他，问道：“你要用魂罗吗？”

“魂罗不是万能的，但是对付暗夜依兰少不了它，你带着我不放心。”伊先生说着，把包袱背在自己身上。他的虽然快但是麻利流畅的动作并没有停止，从皮衣内侧的口袋你掏出一把手枪，抽出弹夹查看子弹，上好膛。这一系列动作引得小洲惊讶地看着，可忽然看到黑色的小手枪却划出小弧线抛向他的面前，他却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手枪飞到他的胸前，才凭着身体的反射神经手忙脚乱地接住。接住之后，继续维持着他的楞然，愣愣地望着伊先生，不理解伊先生的用意。

“拿着它，遇到危险就开枪。”伊先生说。

小洲这才明白了，不过他的眉头依然没有散开，说明他的紧张没有消除；而且更紧了，那是他在上面重叠了一层担忧：“那伊先生你怎么办？”

“我不需要那东西。”伊先生从皮衣内掏出了一只黑色的皮手套戴在了右手上，弯曲着手指试一下合不合手。

小洲本来心中生出了一个疑问，很好奇这个手套用什么作用，可是在周围紧张的空气的压迫下，他一心凝聚起来对抗自己的恐惧，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开口。

“如果没遇到就最好了，如果遇到了就千万不要怕，越怕你输的越惨。”伊先生叮嘱小洲说。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