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陵 第八章

次日，秦王政视朝，论功行赏。

夏无且先受赏。其余赤手空拳与荆轲相搏者，郎中宿卫之官杀秦舞阳者亦俱有赏赐。身殉者更是抚恤优厚。

唯有中庶子蒙嘉为荆轲铺路搭桥，秦王政将其凌迟处死，并灭其家。蒙武虽与蒙嘉同宗同家，秦王政念其功绩，以身在前线并不知情为其开脱。

赵高自然也在秦王政赏赐之列。

“赵高领赏。”内侍统领叫道。

赵高上前，跪于堂下，叩首伏地道：“侍人赵高在。”

“赵高救驾有功，赏黄金百镒。钦此！”

赵高伏地不起。

“赵高，‘负剑拔之，赖汝教我’——孤赏罚分明，汝还有何见解？”秦王政和颜悦色道。

“大王明鉴。大王完胜贼寇绞凶，乃大王天命所致，非赵高之力。”赵高再次叩首，道，“侍人不要赏赐，只愿意服侍大王左右，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愿大王成全。”

秦王政点点头，片刻后道：“赵高有此忠心，孤心甚慰。赵高所请，孤准了。”

自此，赵高成为了秦王政贴身内侍，每日里负责打点秦王政的生活所需。

六月以后，前方不断传来坏消息：燕丹集结燕国雄兵，列阵于易水之西，厉兵秣马，誓言抗秦到底；赵代王嘉闻风而动，乃决意助燕，以图复国之志；韩赵被占领土之上，反秦起义此起彼伏，与燕丹遥相呼应；除此之外，齐魏在旁虎视眈眈。

反观秦之大军，王翦一连发回多份告急文书，向秦王政催要夏季军服——要知道，王翦大军去年出兵，征战连年，到今年六月，士兵尚穿着冬衣。

天气逐渐炎热，秦王政忧心过度，身体出现不支之相。

当时，夏无且奉秦王政之命去了蜀地，秦王政身边无高明太医及时调理，六月中旬过后，秦王政惊悚之症发作——夜里不能安睡，只要有一丝的杂音出现，秦王政就会醒来，此后无心睡眠。

秦王政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身体每况愈下。

惊悚之症初发时秦王政尚能坐在榻上，及至六月下旬，秦王政连起身都已经相当困难了。

郑妃禁绝内宫丝竹管乐，停建了弄箫之宫，乃至于宫女之间轻声谈笑，轻者杖责，重则杀之。又命嫔妃点起长明灯，日夜焚香祷祝，护佑大王安全。

宫内太医千方诊治，可是收效甚微。短短一个月，因此丧命的太医已有两名。

又过些时日，夏无且从蜀地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咸阳。

夏无且进寝宫见了秦王政。

秦王政躺着，问夏无且：“无且，孤所嘱之事办的怎样？快快告诉孤，孤忧心如焚。”

“大王放心，臣不辱使命。”夏无且叩首道，“贞清蒙大王眷顾，心怀感恩，对于大王所提要求，无不一一满足。臣回程之时，贞清已将王翦将军所需军资准备齐全。”

“好！好！”秦王政叫道，“贞清果然节烈有度。孤的病已经好了大半。”

秦王政勉强起身。夏无且再拜。

随后，夏无且为秦王政诊治。

“无且，孤病若何？直言不讳。”秦王政喘息着道。

“大王其实没病。”夏无且信誓旦旦，“大王恕臣之罪——大王之病，乃心病。源于荆轲。大王之恨深藏于心底，不能出也。”

“夏太医，大王之病该如何着手？”郑妃日夜陪伴秦王政卧榻之旁，此时听得夏无且之言，满脸的沉重消去了大半，“大王洪福齐天，定能化解荆轲怨气。”

“无且，孤恕你无罪。”秦王政道。

“大王喜乐好琴，为今之计，或许白妃抚琴能让大王纾解胸怀。若如此，大王心病或许能够化解。”夏无且沉吟半晌道。

大郑宫。

“白妃有礼。”白妃行礼道。

“免礼。”郑妃面无表情，道，“白妃，大王心病尚要心药治。本宫只能给你一天的时间，沐浴焚香调节心情。后日，你当为大王治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是！”白妃再次施礼道。

回凤楼的路上，白妃心事重重。

“主子，郑妃娘娘所为何事？”红儿问道。

白妃摇摇头。

“主子，看你愁容满面，是否遇到了什么烦心之事？”红儿为白妃奉茶，轻声问道。

“大王心病，命我以琴音医之。我全无主意，是以内心火烧。”白妃道，“我该如何？大王之病不可再拖延了。”

“大王心病？”红儿感到不解。

白妃问道。“大王心病，乃惊悚之症，夏太医言琴音或可缓解。奈何本宫尚不解其理。本宫恐耽搁了大王病情——红儿，如何是好？”

“主子任意为之，恐怕于大王之病不利。”红儿道，“红儿替主子担忧，更为大王担忧。”

“红儿和本宫想的一样。”白妃长吁短叹，“若不能医好大王心病，我的安危是小事，只怕误了大王，那我此生不得安宁。”

两人回到凤楼，白妃坐卧不安。白妃又将珍藏曲谱胡乱翻弄，折腾了几个时辰，白妃长叹一声，泪流满面，无言啜泣。

红儿难过。

“主子，红儿有话，不知当不当说？”红儿道。

“说吧。”白妃道。

“幻术。”红儿道。

“对呀！”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白妃醒悟道，“幻术——投其所好！本宫有红儿，是本宫的福气。”

一日之后。正是月圆之日。

秦王政乘辇到了凤楼，尉缭、李斯、夏无且等相陪。郑妃领着一众妃子也来到了凤楼。

依照白妃之意，此时的凤楼的格局与往日有些不一：凤楼之上靠南的房间内新安置了一间秘室，四周用高近丈许的木板隔绝，顶上露空。秦王政等坐于秘室两侧，均能看到窗外的一轮明月。而白妃，安坐于秘室内抚琴。红儿相陪。

白妃在凤楼之上焚香祷祝。

四周安静。

各妃子、重臣皆管住了自己的口鼻，只等白妃抚琴。

“白妃，孤有劳白妃了。”秦王政含混道。

“白妃领命。”白妃施礼，道。

白妃抚琴，先入其心。

秦王政听之，不时发出了喘息之声，这令郑妃等惊慌失措。可他们又不敢过于喧嚣，整个凤楼压抑、沉重。

突然，白妃曲调一变，众人只感乐声和谐，宫商互和，喤喤盈耳。再听，远方似有凤鸣，鹤声，孔雀之音……祥和之声相互交错，由远而近。

这是白妃自创的《天外飞仙》，并未示人耳。

秦王政身体稍舒，虽有疲惫之感，但未合眼。

果然，不久之后，窗外一轮明月之下，有白鹤成双，翔舞于空中，有孔雀成对，在林间奔走嬉戏，更有彩凤两只，既鸣又舞……

如此美景，秦王政只觉看不足。

不过，看其他妃子、重臣，自白鹤、孔雀、彩凤飞至，竟然昏昏欲睡。片刻之后，这些人都沉沉睡去。

偌大一个凤楼，只剩下琴声，只剩下秦王政那一双欲求无度的眼睛。

“弄玉、萧史度我。”秦王政道，“白鹤、彩凤来迎，孤所愿也。穆公吾祖，秦王政来也。”

秦王政竟然下了榻，朝着窗口走去。

突然，明月影中现出两人，一人姿容绝世，一人玉貌丹唇。

“且慢——”玉貌丹唇者自然是萧史，“某萧史，此来有言相告——秦王政，汝秉承秦国大业，自当竭力图强。汝有远志，乃威加海内，臣服天下。某不是不度，时机未到也。秦王政，你既有世外之心，那人世间的恐怖畏惧与你何干。某去也……”

秦王政眨眼再看，窗外又只剩一轮明月。

秦王政怅然若失，又心如明镜。

此时，白妃停住了琴声。

半晌，众妃子、重臣醒来。

秦王政立于窗前，久久不语。

“大王——”郑妃道，“夏太医，请为大王号脉。”

夏无且领命。

夏无且得了秦王政同意，为秦王政号脉。

“大王心病如何？”郑妃急切问道。

“恭喜大王。”夏无且道，“禀郑妃，大王无碍。”

“上天护佑。大王，感觉如何？”郑妃关切地问道。

秦王政说很好。此时，白妃开了秘室之门，径直到秦王政面前行礼。

“白妃免礼。白妃对孤，情深意重，孤铭感五内。”秦王政道，“吾祖不欺孤也，孤定当发愤图强，臣服海内，到时，孤之愿必成矣。”

秦王政一席话说的众妃子、重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家不便发问，只能在肚子里作数。秦王政初愈，郑妃催促着秦王政离了凤楼，回寝宫休憩。

白妃、红儿急急关了凤楼之门。

白妃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摊在地上，半天不得动弹；红儿更甚，她是被其他婢女抬着才上了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