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焰 第7回 完颜卫认父复名 郑云卿完璧自尽

号炮声中，边士宁被迫下山，健步而走。完颜卫令蒲力济魔、铁吉布鲁领率铁骑为左右侧翼，自领一队人马居中——三路追赶，两翼在前，中路在后。士宁见走不脱，回身奋命血战。其招式果毅，姿态敏捷；前移后动，左扑右杀——数十金军中刀倒地。蒲力济魔捻枪来刺，被士宁握住枪头，扯之下马。铁吉布鲁急来救应。拖倒蒲力济魔的士宁奔出十数步，突的跃起，身形一转，那刀自跟来的铁吉布鲁左肩下，右肋出，分其躯为两段。蒲力济魔起身欲走，士宁追到，自后将其踹倒，挽定头发，曳起头来，刀破其喉，鲜血飞溅。金军骇然。士宁冷叱：“汝等不是要取老子性命么，何不前来？”以虎跃豹扑之势赶过，五步杀一人，十步亡两魂。金军倒走。

完颜卫领众冲至，绕士宁而动。立于当中的边士宁紧握钢刀，完颜卫所部突进，数十件兵刃齐往士宁身上招呼。士宁手刀舞动，风雨为之不透。霎那间，士宁已破围而出。完颜卫挺戟亲与士宁一战。两个双刃并举，膀臂纵横，斗有三十回合，完颜卫画戟被士宁削断。弃戟使刀的完颜卫力不能敌，回马退开，呼所部并力而前。士宁收刀虎视。突叫一声，有如岳撼山崩。金兵怯之，并不敢前。士宁厉道：“想死者，且来决战。”金兵金将骇惧，哪敢应声？士宁趋前数步，发乱如雄狮，须结如虬龙。金兵也退数步。士宁怒叱：“速来决战，莫误老子归程。”完颜卫安肯教士宁离去？再次鼓舞所部。然甫一接刃，金兵金将便自退走。完颜卫因此大怒：“燕云十八刀哪里去了？”

马蹄声响，燕云十八刀疾驰而至。雪亮的马刀映闪阳光，嘶鸣的战马咆啸苍茫。十八人各自下马，将士宁围在垓心。为首者斜觑士宁，“今困此地，看你还往哪里走？”士宁曰：“生死未定，安知横尸于此者不是汝等。”斜举钢刀，“吾刃又要嗜血，汝等且来。”燕云十八刀豺狼般直取士宁。士宁舞刀接战。十八刀疯狂如狂风暴雨，边士宁悠然似持伞闲行。十八刀招招如惊涛恶浪，边士宁式式像一叶孤舟。斗有半个时辰，十八刀未伤士宁分毫。眼见边士宁忽的闯出战团，放步就走。十八刀随后赶来。出有百步的边士宁见十八刀远近不等，回身打去。一路间，燕云十八刀有九人丧命当场。余下九人急聚作一团，合战士宁。观战的完颜卫心下暗赞：“好生厉害的巨匪，阿玛万分器重的燕云十八刀竟也无可奈何。”金将陈骑尔道：“显圣二郎真君大战孙悟空，数百合不能取胜。太上老君一记金钢琢击孙悟空头上，猴头当即被捉。今大小姐可暗中助力，使燕云十八刀立下大功。”完颜卫遂取飞镖在手，寻机发出，中士宁肩头。士宁眉头一皱之际，已被燕云九刀连伤三刀。士宁拼力逼开八人，反被余下之人踹出两丈，仰倒在地。燕云九刀闪电般上，兵刃乱举，势要将士宁剁为肉醢。晴空中忽打一道利闪，燕云九刀当前的七个头颅已下，死尸仆地。士宁身旁立定一人：低首压劲，样态阴冷；手刀下垂，鲜血滴哒。——救边士宁者正是此人。此人刀式之快，只在眨眼之间。在场之人，莫不骇惧！士宁则眼睛一亮，“七杀刀！”燕云二刀转身就走。那人腾身而起，只一个翻转，便到二人身后，刃透一人胸腹，踏碎另者头颅。完颜卫惊曰：“额娘！”出手之人赫然竟是完颜郑家奴妻子郑云卿。完颜卫道：“边某乃巨匪，额娘何以如此？”云卿曰：“何来巨匪？我儿，这便是你生身父亲。”完颜卫愕然。

云卿回身，泪盈眼角，“边郎！”士宁细看，此人分明麒麟寺送饼孩娃背后的妇人，亡儿边舒捍的母亲。士宁哀叫：“贤妻！”抢步上前，欲牵云卿之手。云卿已然跪倒，悲曰：“那年突围，我力尽被执。名节与性命面前，我苟且偷生至今。——还请边郎体谅。”士宁微微一颤，随看完颜卫一眼，曰：“以你之刚烈，必不至此，如此是因卫儿之故。”与郑云卿双手相接。郑云卿闻之纵泪，“知我者，边郎也！金人欲凌辱于我，被完颜郑家奴止住。金人又欲害杀卫儿，也为完颜郑家奴所阻。”站起身来。两个眼光相接，彼此无言，唯有泪千行。

收刃的云卿呼唤完颜卫，“快来见过你亲生的爹！”完颜卫呆立许久，凄言：“吾在梦中否？”举步将前。有人大叫：“且慢。”遮天的旗帜当中，卷地的黄尘之内，益都尹完颜郑家奴与御史大夫徒单贞率两万五千铁骑滚滚而来，停于三十丈外。完颜郑家奴独自向前。金将陈骑尔跪尔迎之，简述原委。完颜郑家奴高曰：“贤妻何时得了失心疯，而至此地步？”喊叫完颜卫，“吾女莫听你额娘胡言乱语，快到阿玛身边来。”立定的完颜卫看着向来慈爱的完颜郑家奴，心中矛盾至极。云卿道：“亲生父亲在此，我儿再不能认贼作父。”完颜郑家奴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边士宁悍匪流徒，你从之有何出路？跟了我，你还是大金未来的太子妃——荣华富贵，未可量也！”完颜卫叹息一声，低下头去。云卿道：“你身上流的是大宋百姓的血，莫为李陵、中行说，遗臭万年。”完颜郑家奴恶曰：“你若归这悍匪，我数万大军顷刻间便可将汝等踏为齑粉。事关生死，何去何从，好生思量。”边士宁眼望完颜卫，心若刀搅。云卿冷言：“贪生怕死，非为豪杰。”完颜卫弃刀在地，走向士宁。士宁惊喜的望着完颜卫，心中过于激动，嘴唇不觉颤抖，低叫：“卫儿。”完颜卫紧走几步，“爹。”双膝一软，早被士宁抱住。士宁老泪纵横，“分别二十年，你我父女终于团聚。”云卿对完颜卫道：“从今起，你恢复本名——边舒卫！”舒卫点首。依旧泪水盈盈的云卿复对士宁，“完璧归赵，我死无恨矣！”士宁拉住云卿的手，“贤妻，苦了你了！”云卿道：“我只是惦记捍儿。二十年来，他常到我梦中。”士宁一叹：“捍儿与河儿、山儿到天府为伴了。”云卿扬头，然泪水终没止住。她哀曰：“三个孩子在天府有人照顾么？娘好想你们。”

此情此景，直教完颜郑家奴大怒。完颜郑家奴挥舞令旗。金军金将大呼一声，枪刃齐对前方。边士宁欲护母女二人于身后，云卿曰：“边郎且慢，我来退敌。”独自向前。其披风垂地，步履轻闲；优雅的风姿如梅花迎瑞雪，从容的态度若飞云衬玉月。完颜郑家奴看得呆了。他止住众军，迎之而前。距有两丈，云卿站定。含笑的完颜郑家奴温曰：“贤妻。”云卿道：“多承殿下怜惜，教我母女享荣华富贵二十年，妾不胜感激。今朝至此，实不得已而为之。”一声长息，泪过鼻角。完颜郑家奴曰：“二十年来，你冷若冰霜，唯今日妩媚，是出真心么？”云卿道：“殿下每一分垂怜，每一份爱恋，妾皆牢记在心。只不知那垂怜与爱恋能到几时？”完颜郑家奴曰：“只要你离弃边士宁，你我的爱将与日月永恒。”士宁高叫：“云卿！”云卿对完颜郑家奴道：“我和边某夫妻一场，不忍他丧命在此。还望殿下高抬贵手，放他父女归去。”完颜郑家奴曰：“你呢，我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云卿道：“我依恋山东的土地，我愿望家乡的白云。”完颜郑家奴点头，“好，你叫他父女速速滚出山东。晚得一晚，剁为肉醘。”云卿回望士宁，“千里征途，边郎珍重。”士宁未动。完颜郑家奴道：“还不速去？待我反复，你悔之无及。”士宁依旧不走。云卿眼望士宁，“殿下一言九鼎，仿佛关公。边郎且去，吾爱也难割舍，躯身留此，魂梦随君。”抽刀在手。完颜郑家奴大惊、边士宁抢进的霎那，云卿以刃入自家胸膛，同时，完颜郑家奴与边士宁拳脚相接。士宁身伤甚重，力有不敌，跌出五步。完颜郑家奴扶住云卿，悲曰：“贤妻何至于此？”一时失泪，躯身颤抖。云卿道：“殿下恩情，妾无以报。今唯愿一死，换边郎之生！”眼睛痴望士宁，忽又合之。边舒卫大叫：“额娘……”意将扑上，被金兵金将拦住。边舒卫亮刃，意将动手，为士宁阻住。完颜郑家奴恶道：“再不走，取你二人性命。”边舒卫叫过两匹战马，父女二人骑之，一抖缰绳。完颜郑家奴曰：“等等！”士宁冷看其人。完颜郑家奴道：“今看我贤妻之面，饶你父女性命。他日再见，必取你二人人头。”士宁曰：“来日未可测。夺妻之仇，吾必报也！”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完颜郑家奴捂住云卿流血的伤口，大叫随军郎中。徒单贞道：“夫人已逝，殿下节哀。”完颜郑家奴急急摇晃云卿的脸庞，连叫：“贤妻！”久久呆坐，忽道：“若非边士宁，吾妻何至于此？杀了边士宁！”恶狠狠起身。徒单贞曰：“末将奉狼主命进军海州，袭杀魏胜。顺路将边士宁斩讫，以解殿下心头之恨。都统制苏大人已发于潞河，与殿下约期哪里？失期，罪莫大矣！”完颜郑家奴叉手，“有劳大人助我报此大仇。”徒单贞曰：“你我皆狼主郧戚，无须如此。”随令先锋土尔吉特蛮率五千铁骑先行追赶士宁，副将蒙恬镇国次之，自领大队人马随也登程。完颜郑家奴悲对云卿，“贤妻，你我回府。”抱云卿上马，回转青州。

青州郓王府，恸哭一夜的完颜郑家奴为云卿准备后事：麒麟寺方丈以下七七四十九名得道名僧来做道场，白虎观观主以下八八六十四位资深道长推演法事。完颜郑家奴扎花戴孝，凄惨之形，如丧考妣。每夜与云卿共眠，常抚尸曰：“身已冷矣，吾为暖之。”气绝数次。完颜国同样含悲，问于其父，“额娘谁人所害？”完颜郑家奴曰：“悍贼边士宁！”完颜国切齿，“早晚杀了边士宁，为额娘报仇。”眼生寒光，面带恨意，直教左右不寒而栗。七日后，九九八十一名将官抬云卿棺椁于麒麟山。临葬，完颜郑家奴要观云卿容颜。法僧启棺，扑于前的完颜郑家奴哀叫：“云卿！”眼见云卿睁开了眼睛……云卿何以死不瞑目，莫非为了边士宁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