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鹰熊 第 31回 李玉智杀二长老 小牛力拼钟日半 上

“卿儿……卿儿……”风流倜傥的李乐天逐追着传来银铃般笑声的所爱，像翩翩的画蝶在花间起舞，像比翼齐飞的鸟儿在云中嬉戏——梦带他回到了过去，欢逐的结果是两个紧紧拥抱一起，鸟儿、风儿陶醉在二人的幸福中不愿离去。丽卿忽的推开乐天，珠泪滚落，“你不是我的，藏在你心里的是别人，不是我！”乐天道：“卿儿，我……”丽卿曰：“你忘了当初的誓言，你忘了我们相依相偎的缠绵！李乐天，我恨你！”回身飘逝于幽暗之中……

急叫“卿儿……”的乐天朦胧中听得唤喊，睁开眼睛。为之拭汗的李玉道：“病了么，大喊大叫的？”乐天诡言恶魔相逼。冷笑的李玉给小良玉穿衣梳洗，又出造饭。闭目的乐天正忆适才之梦，李玉于庙外惊喊：“马被偷了。”乐天疾出。李玉曰：“这两匹马比不得雪玫瑰，看来我们要走回飘渺城了！”乐天心道：“此地离飘渺城尚有数百里，山高路险，没马怎行？”忘了文质本色，骂曰：“该死的偷马贼！”

眼见红日东升，万里睛空，忽然沙风暴起，山昏地暗，黑云翻滚，笼罩整个世界。朔风中，鹅毛大雪扑天而降。正行的李玉身觉寒意，急解外衣裹紧小良玉，抱在身上，复问乐天，“冷不？”抖瑟的乐天称：“刺骨冰心！”求李玉避风躲雪。李玉道：“寻着野庙人家便住。”踏雪长歌《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歌声劲豪，疏无妮态愁颜。乐天袖手偻腰，无奈何跟在后面。

三人顶风冒雪走三、四里，有华贵的红篷马车疾驰而来，戴貂皮帽、胯酒葫芦的马夫忽然勒马，“两位，上车走吧！”李玉摇头。乐天脸现哀求之色。李玉道：“盘缠不足，还是陆地行舟！”车夫道：“离家在外不容易，随便赏两个小钱便可。这么大的雪，大人能撑着，孩子受不了！”乐天抱过小良玉，“孩子脸都紫了，姐，坐车走吧！”李玉点头。乐天先上了车，随后也上的李玉悄悄曳出匕首……

远处一丐上马狂行，飞报数里外石后的贾义，“鱼已上钩。”贾义大笑，“算你李玉诡计多端，终究没能逃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步权忽来，“贾长老，定好于路拦劫，你怎行此奸计？”贾义道：“给我个立功机会，升六袋长老，也好掌控一方。”步权曰：“此举失于磊落。”贾义道：“李玉行事也不光明。”步权曰：“李玉曾是你心肝。沟深十数丈，不成肉泥也得残废，你于心何忍？”贾义道：“届时我为她常烧纸钱，并祭三牲。”步权曰：“再哭上两声。”贾义泪水滚下，“我的小师妹……”步权曰：“真刘备再种，尿水好生方便！”报事乞丐一扬手，“李玉来了。”

风雪中，红篷马车滚滚而来。贾义大喜，“升迁之日屈指可待！”步权冷哼：“看来，我该恭喜你了！”眼见马车距沟两丈，压低貂皮帽的马夫插匕首于马臀，随拔匕首从车上滚落。那马作痛，直前猛窜，带定马车掼入沟中，车内传来凄厉的号叫。贾义、步权自石后转出，立足沟边。沟下：马儿窝于一处，眼见不活，马车倒翻，渐有零散。贾义手舞足蹈，“我的眼睛闪耀七色异彩，我的身心流荡欢快激流，多谢灵吉菩萨，李玉终于死了。”吩咐报事者在内四丐下沟，“李玉两个若生，心窝子各攮一刀。小白脸弃尸沟内，抬李玉上来。”

四丐绕出里余，下入深沟，牵岩靠壁，接近马车，自车中曳出一具残尸，对上喊道：“死的是咱们兄弟！”一皱眉的步权欲观车上跳下者，与贾义同时回头，早有灵巧玉手点将过来。二人不及躲闪，穴道皆被点中。那人摘下头上貂皮帽，扔了胯下酒葫芦，分明李玉。贾义似斗败公鸡，气没神消。步权欲提醒沟下四丐，刚要喊叫，被李玉一匕首插入喉咙，痛极丧命。

李玉胁迫贾义教沟下四丐抬死尸上来。依从的贾义随即谄笑，“小师妹……”李玉冷言：“谁是你小师妹？丐狗，认清本色！”贾义面现可怜，乞首告命。李玉道：“尔设此毒计时，眼里、心里可曾照想过我？”贾义曰：“我知小师妹你能掐会算、未卜先知，步权班门弄斧的伎俩在你眼里定然漏洞百出——你比如来佛还英明，比孙悟空还雄武……”李玉道：“你那车夫也没好好洗洗，大冷的天身上还酸臭难闻，车中人如何受得？”贾义曰：“小师妹，诸葛孔明的道行是不是都让你学来了？”李玉一笑，“只没学会拍马屁！”踹步权于沟底。气喘吁吁抬上死尸的四丐被李玉顷刻点倒，待要喊叫，李玉以性命相恐，皆咬牙息声。李玉随提降龙匕逼向贾义，“听说你的心是黑的！纣王云：‘黑心可治空腹。’我饿了，今儿就尝尝黑心的滋味。”扒开贾义胸衣。贾义流泪哀告，抱小良玉走到的乐天也为贾义求饶。李玉对乐天曰：“此乃中山狼，死有余辜！”乐天道：“不过黄虔通走狗，迫不得已，放过他吧！”李玉曰：“不杀，我于心不忍。”乐天道：“杀了，我心不忍。”李玉曰：“不杀狗命，留个记性。”教乐天抱小良玉先走，自运匕片下贾义两耳。拭净匕首血迹，李玉步出数步，猛然回头。贾义一哆嗦。李玉道：“决鲸海以救焚，难逃没溺；饮鸩浆而止渴，终至丧亡。贾义，为你狗命，切勿从贼太久。”

三口雪中又行两个时辰，李玉抱紧小良玉，眼看乐天，“还有三百余里。辛苦了，相公！”乐天道：“能和姐姐共旅同行是我七世修来的福份，我愿永远这样走下去，走一辈子，这条路也走不到边际。”李玉挽起乐天手臂，“我也希望永远走下去。”乐天曰：“你我一家三口寻一处人迹罕至的名山大川：盖几间茅屋，摘花果腹，饮露止渴；山间有娱情之弯月，悦耳之鸣禽，壁川有飞落之瀑布，花草之香馨；闲时吟诗作画，与鸟同唱，与月同行，岂不是人生之大乐乎？”李玉不然，“人生在世，长者不过六、七十年，短者不过三、四十年，我等当趁有生之年建功名于当世。姐姐我身为女子，当效花木兰、穆桂英，保家卫国；你身为男儿，该学大汉霍去病，封狼居胥。”乐天曰：“封狼居胥的霍去病也罢，拔山举鼎的项羽也罢，号称飞将军的李广也罢，自比长城的檀道济也罢，到头来不都是蔓草萦骨么？行乐须及春，姐姐，你我潇洒快乐一生吧！”李玉道：“须知天生我材必有用。万里间关马伏波花甲之年马革裹尸，平生慷慨班都护古稀之龄尚镇西域。”乐天曰：“早晚一捧黄土遮面，七尺棺木安身，拼搏奋斗何用？”李玉大怒：“你竟如此幼稚，蝼蚁春秋，活来何用？”乐天不敢再言。

行至当晚，寻农家宿了，李玉以雪水浴身。乐天曰：“吾仆汪思女常用冷水，称强身健体。”李玉道：“想来你那仆人定武林英雄！”

天明，天也放晴。因见地雪两尺多深，乐天欲等雪化再行。李玉思家心切，坚曰：“走！”抱小良玉出，乐天随后。走有百步，乐天意前，“姐姐踩我脚印：一来少着冰雪，二来省些气力。”李玉曰：“我以内功御寒，还是我在前面！你冻个好歹，我还得登山采药，给你熬汤、泡脚。”

两个登上坡顶，李玉问：“想学武功么？我大师伯铁掌绝伦，轻功过人……”乐天道：“我跟姐姐学。”李玉曰：“好，拜师！”乐天躬身，“娘子。”李玉搠起小嘴，作生气之态。乐天惶恐低叫：“师父！”李玉大喜，往来拍手豪笑，忽拉乐天疯狂下跑，路经乱崖，曰：“你一会儿绕路于此。”下得坡来，与乐天分路。李玉负小良玉又出百余步，倒退而回，踏乐天脚印跟从乐天伏于乱崖。乐天待问，李玉嘘了一声，低言：“我给你捉只修成人形，却只会贼眉鼠眼的小狐狸。”

不久，有獐头鼠目、鬼崇猥琐的家伙自坡顶斜下，或东藏、或西躲，贼般眼睛滴溜溜乱转，哪像狐狸，倒似蛇牙脱命的草兔，猫口余生的仓鼠。过了乱崖，李玉轻出，于其后耍鬼脸趁之。到脚印分开处，那人迟疑向前，脚印忽没，正左右看时，背后的李玉冷哼一声，“人都看不住，讨来的饭怎吃的？”那人一哆嗦，急回头来。李玉粉拳飞过，那人仰面朝天，摔倒在地，急忙爬起，又被李玉踹倒。李玉问：“识得老娘么？”那人连曰：“识得！”李玉道：“识得就好。哪条狗派你来的？”那人支吾不肯言，挨了李玉五脚，方道实情。贾义冻伤甚重，为朱煌重所救。朱煌重着三个弟子打探李玉消息，自为贾义疗伤。三人皆惧李玉，勉强来追，到紧要处抓阄择进。赶上这厮幸运，抓着‘倒霉’二字，遂为李玉套索所执。李玉问其名姓，答曰：“穆果果。”

凛风中，李玉牵了穆果果，与乐天父女出四、五里路，有处树林闪进眼目。林两旁峭壁悬崖，一条小河自林中弯过。时已寒冬，河面结成坚冰，冰上覆盖厚雪；林中地上落了厚厚一层树叶，树叶上也覆一层雪。李玉道：“我就在此设下伏兵，教那朱煌重有死无生。”蒙穆果果两眼，系于树干，使乐天看守，自布置机关。出数步，李玉转回，要挑穆果果手脚筋。穆果果急告饶。乐天不忍，又为讲情。李玉曰：“这厮逃掉，你我三口必为朱煌重所害。”乐天道：“套锁如同捆仙绳，休说人，就是孙悟空也逃脱不得。”点首的李玉嘱咐乐天莫心软，提剑进林，刖小树、斫粗枝。

乐天对小良玉曰：“你娘也真是的，非要抓什么朱煌重，又带这个累赘，一天能走几里路……”穆果果因此哀求乐天放其生路。乐天道：“你上生路，我等死路。”果果起誓，“书生爷放心，小人绝不报告朱煌重；若报，不得好死。”乐天曰：“你发天大毒誓也没用，性命攸关，我不能拿生命开玩笑。”果果道：“书生爷试想，小人若报，朱煌重必使小人带路，小人会第一个见到你姐姐，生死便不由小人。小人上有八十岁瞎了眼的老母没人照顾，下有四个月死了娘的女儿无人母养。书生爷不可怜小人，也要可怜小人老娘、孤儿……”乐天为言语所动，拉下果果蒙眼布，开了套索。果果望了李玉一眼，转身就走。

李玉觉察，断喝一声。果果惊跌在地，看李玉提剑而来，爬起又走。李玉追到乐天身旁，立而跺脚。乐天问：“此人能报信给朱煌重么？”李玉道：“人为财死，岂能不报？”乐天慌曰：“如此还不快走？”李玉道：“我便要他如此。前面三里有个村庄，你带女儿前往安身。待我击破朱煌重，再来会你。”乐天不肯，“你我夫妻当同生死，共患难。生死关头，我安肯为避猫之鼠，怕死贪生？”李玉道：“既如此，你去村里叫上几个乡亲，借几面鼓来。”乐天问：“没鼓呢？”李玉曰：“破锅、烂铁，只要能敲的就行。”伸手，“把孩子给我。”

穆果果回见朱煌重、贾义，道李玉布埋伏阵事。煌重赏其五钱银子，使为向导，令弟子汪古准备，众等即刻出发。贾义曰：“长老何甘冒奇险，不惜身命？”煌重道：“李玉奸诈无比，恐我追赶，便摆了个空城计，好教你这多疑之人委缩不前。”贾义曰：“此非空城计，而是激将计。李玉放他回来，是引我等上钩。”煌重道：“激将计又能怎样，三个只李玉会耍刀枪。孤身怎使伏兵计，不过吓吓我等，好多走几步路。贾长老，你屡为所败，胆破了吧？且在此间养伤，待我捉了李玉，同回请功。”率众暴于怒吼的北风中……

忍极寒之刺头，耐沙雪之踅脚的朱煌重径至树林前。林中横七竖八堆满了树枝，只余一条雪径，几棵放倒的枝树压于雪径之上。穆果果指曰：“这便李玉设下的伏兵之地。”朱煌重扬眉大笑，“李玉黔驴技穷，枯树、残枝如何拦我？”汪古道：“李玉能折我十数长老，盖因其狡黠多变：抬手三个机关，转睛六个计策，师父须当谨慎。”煌重看视良久，曰：“壁如刀削，李玉绝难登上，就算登上，一人之力能扔几块石头。”汪古道：“当防水火无情。”煌重曰：“河已成冰，水从何至？穷寇去远，火从何来？”汪古道：“穷寇莫追！”煌重怒曰：“我看你只是怯敌。”叱退汪古，悬赏所部，“哪个捉得李玉，赏白银三十两！”众丐纷纷向前，只十数步，便有三人为雪中倒插的木刀扎伤了脚心，坐地苦叫。煌重笑曰：“雕虫小技！”使持剑者在前贴地横扫，以断木刀；有倒树拦路，煌重亲自出手劈树数段，开路数十丈。众丐正忙，不防壁缝中转出李玉，就风来处放起火来。北风呼号，大火卷地而起。柴叫火啸，上下翻飞，烟焰以吞天蔽日之势噬向群丐，群丐眼恐心慌。稳了稳魂神的朱煌重大叫：“尔等休乱，前面河宽冰广，过河便可无事。”当先而进。顾命要紧的群丐争随勇赶。偶有为木刀所伤者，滚爬向前，慢一慢乘火升了天。

诸丐刚到宽河边，河对岸鼓、铁声大作。烟雾中，李乐天威风凛凛的自林中而出，扬剑一指，“朱煌重，我李元龙在此等候多时了！”元龙世之虎将，威名华夏。闻之慌乱的朱煌重哪里辨得真假？早吓得魂飞天外，转身便走，刚逃得九步，听得断喝：“鼠辈，哪里走？”李玉斜刺里杀出。煌重措手不及，被李玉手起一剑，头、身两段。亡气丧胆的余丐在焰火中被李玉逼得乱窜，除火鬼之外，多为李玉所杀，只穆果果七个在汪古接应下冒火突烟脱走，穆果果骇毙于归途。

李玉回见乐天请来的村民，每人谢送一两银，众村民乐辞而去。李玉打开腰上套索，自其背抱下小良玉的乐天曰：“赵子龙一身是胆，姐姐不遑多让！”李玉一笑，“你也仿佛虞允文，吓得朱煌重心胆俱裂！”共乐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