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鹰熊 第 27回 逼才子二少爷逞威 戏师兄木太保持义 上

旅途不易，步步使钱，乐天两日间便将李玉所赠盘缠销尽。

为生计，乐天当掉手上金饰，备笔墨纸砚，向店家借了桌椅，陈于街面。行人围过，乐天铺宣纸，磨细墨，画梅兰菊竹四幅。画毕，人也散去。乐天殷盼。好久，一斜嘴闲汉晃过，只半眼便无留恋之心。乐天问故。闲汉曰：“湖州有几个知书识画，只晓得女人、菩萨、春宫，花草白送也没人要！”乐天遂画西子、貂婵，围观便有几个，各个称妙，依无人买。乐天又画昭君、玉环、飞燕，竟犹未尽，竟将丽卿靓于纸上，悬于案前，拱手曰：“小生初到贵地，因失盘缠，万般无奈方做此行当。哪位好心人喜欢，请施菩萨之手，买上一幅，小生晚上也好果腹！”浙江因建天师功德祠弄得十室九空，百姓肚腹尚填不饱，哪有闲钱买画？乐天正心焦，三通鼓响。有人长叹：“知府大人升堂，不知哪个遭殃？”有人答曰：“伤心夫人，醉风流客栈的老板娘。”乐天一惊。那人接言：“我湖州女神捕一夜间便毁了醉风流客栈，挖出十八筐人骨。穷酸，莫卖画了，去看我湖州女神捕风采。”与众观者一哄而去，只余一老一少两汉子。

两个坐于石阶。年轻人曰：“为剿伤心夫人不知死了多少捕快，换了多少任知府！这女神捕不愧‘神’字，上任几天就端了老巢！”老者曰：“你知女神捕何许人也，就是当今最能征战的大将军李元龙的女儿李玉。将门出虎女，当然厉害！”年轻人不然，“再厉害，也不敢动二少爷！”老者低曰：“不要命了？二少爷听了去，你就零碎了！”年轻人久言：“不知李玉嫁人没有？”老者看问：“怎么，还想纳妾不成，汝家已经有头母虎了！”年轻人急忙摇头，“这样的婆娘谁敢要，一拳头要了小命！”老者曰：“听说李玉原有个相好，叫什么贾仁贾义的，自幼与李玉青梅竹马，极会讨李将军欢心。李将军本打算将女儿许给贾义，然李玉心高志大，非王侯不嫁。自思做不得王侯的贾义便跪地死皮赖脸的哀求，被李玉一顿铁拳打得乱滚如球。从此，无人敢动心思。李玉今已二十三岁，知府刘大人侄子有景阳冈武松气概，似乎有意对李玉示爱。”

乐天感李玉英雄，凑问：“女神捕怎个神法？”老者曰：“李玉总是神出鬼没的出现在犯案人面前，犯案人多为所获。刚做总捕头时，临县有个飞天大盗，盗人钱财从未失手，当地捕快丁点办法也无。这大盗听李玉办案如神，心下藐视，窜到此间。李玉放出风去，说：“财主苏员外家所供菩萨口中有上古三皇五帝所用的祛寒神珠，能放光芒，价值连城。”飞天大盗闻之而至，见菩萨嘴里果放红光，心下大喜，伸手去取。菩萨嘴里哪是什么神珠，而是红烛火上被烧得滚烫的铁球。飞天大盗不曾提防，被烫得皮肉皆焦，惨叫连声，李玉出现……”年轻人曰：“怪只怪飞天大盗武功太高，禀性太傲，以为李玉空有虚名……”忽的惨叫，耳朵被一妇人提起，痛如杀猪般。妇人略轻些手，叱问：“大道理是你能讲通的么？”又曰：“你那老不死的爹没吃的了，向你借二斗米。我说咱家米也是借的，老东西不信。你快回去跟那老不死的说，咱家那二十石米都是借的……”疼得呲牙咧嘴的年轻人急言：“听到了！听到了！”弯着腰随那妇人去了。年长的摇了摇头，也去。

日已偏西，乐天益愁房钱饭钱。有人喊道：“二少爷来啦。”叫卖摊贩登成游魂，往来行人如同惊鸟，两旁店铺急急打烊。刹时间，热闹的长街除乐天外，只剩四处乱窜的飘叶。暂时的萧瑟为脚步声所惊。十数乞丐拥出一个人来：神采清秀，雅态风流，折扇一抖，直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正是人们口中的二少爷，南丐帮黄虔通次子、大发死人财的黄铁玉。侧首挺胸，牙错眼斜的铁玉止一店铺门前，“贾天王，这家地费交未？”天王贾义回道：“未交。”铁玉扬手一指，“讨来。”应声的贾义恶狠狠踹开店门，横眉立目。掌柜骇惧，急急奉上十两纹银。贾义冷言：“下月莫要拖拉。”拂袖走出，换就笑脸，将十两纹银双手托献铁玉。铁玉下颌一侧，“下家。”……

走近画摊的铁玉看美人图，“西施，越之西子，一侍吴王夫差、二侍越臣范蠡；貂婵，王允私婢，明侍太师董卓、暗通温侯吕布；昭君，元帝宫女，上淫于呼韩邪大单于，下烝于复株累单于；杨玉环，唐玄宗儿媳，先诱惑乃翁唐玄宗，再乱于杂胡安禄山……与杂胡鬼混，不知是何滋味？”忽的惊曰：“这婆娘比四大美人还靓！”手指梁丽卿画像，“酸生，此何许人也？”乐天曰：“才情无二，秀丽无双，乃人间仙子。”铁玉赞曰：“想不到人间竟有这等绝色，若能与之圆房，一生为丐值得！”吩咐手下收丽卿美人图，乐天急拿在手。铁玉眼睛一瞪，乐天愤然：“此乃上天百花赋予的灵魂，三山五岳造就的秀体，岂能容你这泥胎污言秽语？”话音刚讫，被铁玉一拳打倒在地。众丐随即动手，一阵拳锤脚踢。可怜乐天弱嫩的身躯：伤痕累累，几尽垂危。

忽有瘦弱乞丐跑至，“二少爷，李玉来了。”铁玉道：“她来怎样？”怒叱闻之停手的乞丐，“打，给我往死里打！”贾义上前，“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公子武功高，自是摧坚破锐，我等兄弟寡不敌众……”铁玉冷笑，“李玉来了，你左右为难是否？去跟你婆娘说，多管闲事只有死路一条。”点头的贾义弯腰谄笑。铁玉昂首，“恶婆能从你否？”贾义曰：“小师妹对我甚为礼敬。”铁玉撇了撇嘴，吩咐瘦弱乞丐，“木太保，问问这酸生何方人氏，姓甚名谁？”那瘦弱乞丐进乐天所住客店，片刻即出，“禀二少爷，此人名唤李乐天，杭州人。”铁玉吩咐：“湖州城若有哪个客店胆敢收留此贼，家破人亡。”令搜乐天之身，只得三个铜板！铁玉骂声，“穷鬼！”猛踹乐天一脚，“本少爷倒看看，你怎样活出湖州？”有丐来报：“知府刘崇亮当堂放了张长老等一干兄弟。”铁玉折扇一抖，“我谅他不敢不放。”收了乐天画作，领众丐离去，留乐天一个躺在大街之上。

许久醒来的乐天勉强站起，看视店门。店伙计扔过行囊，“本店客人已满，客官到别的地儿吧！欠的房钱、饭钱，掌柜大方，不要了！”看降龙匕还在的乐天又寻别家客店，均以客满为由被拒门外。

夕阳已没，星月渐明，疲苦至极的乐天背靠石桥石碑，长息：“想不到偌大的湖州竟无我栖身之地？”泪眼朦朦，伤心半晌！

晚风吹来，颇感凉意的乐天见石桥下水流干涸，桥基处背风暖和，悲曰：“看来今夜只有以星月为灯烛，以天地为床褥了！”桥下已有六个乞丐躺于草上，一草铺无人。乏累的乐天掩却厌恶之情，侧身卧之。旁边乞丐恶问：“作什么的？”乐天小言：“小生无地安身，想从这……”那丐横道：“不行，这地儿有人，快走。”乐天哀曰：“小生挪一挪！”那丐挥手，“挪也不行，痛快走！”心抖身摇的乐天艰难站起，踉踉跄循河而上。有老丐看其可怜，唤道：“别走了，小兄弟，今儿个在这儿将就一宿吧！”乐天问：“这儿不是有人么？”老丐哀叹：“有也回不来了，被活活打死了！”乐天道谢，躺问：“老伯伯，怎么回事？”老丐但泪而不语。盖因伤于逝去之人，看会儿星天的老丐问乐天籍贯，怎沦落于此？简而答之的乐天困乏至极，朦胧中，有人咳嗽一声。老丐道：“太保爷来了。”诸丐皆起，又唤乐天直身。

两个照路灯笼引路之下，木太保走下桥来。诸丐毕恭毕敬的抬过竹椅，木太保威然而坐。六丐自净口袋，以讨取十之八敬给木太保。木太保看乐天一眼，唬着脸问：“此谁人？”老丐拉住乐天的手，曰：“我老家亲戚，家里穷的叮噹响，出来讨饭吃。”木太保点头，“什么名字？”老丐道：“罗南。”木太保曰：“想进丐帮，当知晓帮规。老头，闲着没事教教他。明儿个都加把劲，多要点。二少爷一高兴，或许能犒赏半碗面条。”起身去了。

众丐重又躺下。乐天闲问，知湖州丐帮以黄铁玉为主，凡到湖州要饭都得黄铁玉同意，到湖州要饭的女人都和黄铁玉睡。如若不从，就给活扒了皮。黄铁玉女人甚多，都在迷宫里。诸丐叹息：“人活着，高低贵贱就是不一样！”黄铁玉下有天王，天王下有太保。太保管理诸丐，将诸丐每日所讨十之八献上。乐天所卧处乞丐因私藏几个铜板，被太保责罚，出刀攮死太保。贾天王大怒，将这乞丐活活剐杀。木太保新近提升，经管此地。乐天愤然，“用此等毒刑，官府不管么？”老丐惨哼：“二少爷手眼通天，与当官的称兄道弟。咱儿算什么，猪狗不如！”人人默然。

河床上走来两条大汉，问：“哪个叫罗南？”乐天应声。二人道：“二少爷有请。”锁了乐天就走。片刻，又有二丐前来，“你们这里是否有个酸生？”老丐道：“是有一个，已被带见二少爷去了。”二丐一惊。

正与女丐狎戏的黄铁玉闻听怒问：“是谁胆敢与我二少爷作对？”太保屠成曰：“或是悍婆子李玉？”贾义急言：“李某不过一书呆子，即不是反贼逆犯，又不是官府眼线，官府怎能将此等人带走？”铁玉凝眉，“如此，是谁带走了李乐天？”贾义无语。铁玉冷哼：“李玉素来喜新厌旧，那书呆子风流倜傥又远胜于你。此时二人已拥作一团，正兴云布雨！本少爷好意帮你摘下王八帽，你却穿上绿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