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走神儿

目前，吴铭随时可能苏醒，但其心理和意识状态仍在句芒的掌控之内。

句芒继续说：“你现在还不相信？魂魄，用你们现代科学的话说就是意识。意识自由独立的存在，就是我们这样，你们的科学家试图用量子描述；意识是可以独立存在的，不能自由独立的意识，就是你们所说的游魂流魄、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

这是吴铭最近几年最为深切的感受，离开了家，离开了耳鬓厮磨的吴依人，吴铭觉得自己就是一具无主的、随心所欲的、飘荡着的意识团，没有目的，可以为所有人遣使。

甚是凄凉！

当吴铭想继续追问的时候，声音却落在了吴依人这边：

“让他去赛里木湖，怎么会死在这里？”

死，被吴铭说得如此平淡。

话的整个内容也很突兀，这教吴依人非常惊异，她问：“你说、谁死了？”

吴铭知道，句芒这是故意的，瞬间切换了跟吴铭的对话方式。

人们平时走神儿，忽然说出一句与场景无关的话，其实就是这个缘故。

“吴回，公司那个吴回。——你看、我有什么异常吗？”

显然，吴依人并没有听懂吴铭的意思，她用一种陌生、怀疑的眼光看着吴铭，声嘶力竭的，嘶吼道：“当然有！有人死了，你听听自己的口气吧，真让人心寒！”

“哦，是吴回死了。”吴铭轻快地划拉着手机，解释说：“你们昨天见过，今天就死了。你看，公司群里都要炸锅了——野人谷的一处水潭里，发现一具男尸，从随身携带的证明材料看，该男子名叫‘吴回’……。”

“不要念了！你有同事死了，可你还这样淡定，你是个冷血动物吗？！”

“他死了、跟你我什么关系？看把你紧张的。”吴铭甚至仍然笑着说：“别担心，他会起死回生呢。”

死亡在人们眼里所以神圣庄严，正是因为一去不复返的绝然。

但吴铭知道，在句芒的干扰下，每个对世界有意义的人都会起死回生。

而且，句芒会把起死回生的过程做得天衣无缝，世人根本无法察觉。

即便是鬼门关走过一趟的那个本人，也无从察觉。

这种事，吴依人怎会知道？

所以，吴铭对待死亡的态度如此冷漠，让吴依人不寒而栗。

她瞪大了眼睛，惊异而愤怒地吼叫道：“放屁！你再他妈的这样神神叨叨，就给我滚出去！告诉你我已经很大度了，他们说，只要无关生死，都是小事。这话我认了。但不能像你这样看淡生死！——真实没有想到，你竟然变成了这种人！”

吴铭此时却笑了。

因为吴依人最后这句话里，他隐约听到了来自她的心声。

“变成这种人”，是不是可以说明，她承认大家是相互认识的？

同时，这一刻，他也体会到了自己意识的觉醒。“生，是又一个死亡的开始；死，是又一个生的开始。刚才句芒跟我说起这事儿，我觉得我忽然又醒了一点。”

“啥叫醒了一点？！疯就是疯、醒就是醒，这事儿还值得商榷？”

吴铭看了看吴依人，经历告诉自己，每个生命都很自我，很难扭转。

他脸上浮现出的笑非常复杂，那平静淡然的笑，在吴铭脸上僵持了几秒钟，他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句芒说我们跟祂一样，都不是俗人，是神。比如你每天的睡醒，其实不是真的醒，不过是十几个小时理性的工作、操劳，必须的、感性的修整……。”

“说人话！”

“就是说、大家其实都是神，只是多数人终生都未觉醒……。”

没等吴铭说完，吴依人就抢白道：“都是神经病吧！”

吴铭经历了6年之久才开始有些接受的理念，让眼前这个单纯幼稚的人儿瞬间接受，不现实。

“句芒刚才说的时候，口气也很平淡，说明祂也不觉得是个啥事。我干嘛紧张？”

吴依人皱眉，乜斜着吴铭问：“刚才？”

吴铭右手食指捣着桌面说，“对啊，刚才，与此同时、同时！”

“你确实是疯了。”吴依人四下环顾。

这种环顾，其实是种夸张的表情，表示怀疑的夸张的表情。

然后，她盯着吴铭说：“刚才，我们不就这样坐着喝酒吗？”

“刚才、这种、凭空对话，对祂们来说很正常，跟谁都可以……。祂们的生命就是一团虚无的纯粹的意识，沟通非常简单，如电器插上电源，瞬间而已。”

看吴依人哑然，吴铭接着说：“甚至有更多不可想象的呢！人类还处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从在自然物体上的记号，到甲骨文、钟鼎文、竹简木简、纸张书籍、书信、电话电报，再到目前的网络通讯，还都需要各种各样的介质。需要介质，就一定存在各种物理障碍。所以，祂们之间，或者祂们与我们之间，沟通起来就像一盆水倒入另一盆水，一块铁融入另一块铁。句芒希望我知道我应该知道的一切信息，不止于凭空对话这种形式。祂们之间直接的意识共享，就像自然界的那些动物，随便往空气中排放一些气味，就可以沟通整个族群，几乎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吴依人呆若木鸡，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她唯一的感觉就是陌生，越来越陌生。

但吴铭知道，他很快将回归真我。

显然，这也是句芒所急切的，吴铭数十年的人类经历，思维同化严重制约了他的智慧能力，变得跟人类一样自我。

对人类来说，最难做到的就是自我控制，而人类所谓的自律，恰恰是高等生命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因为虚无的意识态一旦涣散，意味着祂们的死亡。

既然是人类的肌体，病理病症也跟人类一样。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随着思想沉疴抽丝般地消退，吴铭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大醒，再就没有堂庭山了。没有堂庭山，自然就没有吴依人那个岗位……。

“这个事儿、绝不能让她知道。”吴铭胡乱翻看着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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