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行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春节是天朝人最大的节日，在传统的文化中人们称之为年。传说中的年是头怪兽，每到腊月30晚上就会出来吃人。于是人们在门口贴对联，燃放爆竹来驱赶它。这是连垂髫稚子都知道的神话故事。但是笔者从不认为它是神话，因为从过年的过字中隐约可以品味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辛酸。

在国人的字典里，过字带有一种遗憾，带有几分侥幸，带有几分欣喜。例如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提起当年的经历，往往会说：“都过去了。”这个过是遗憾的过；例如一个患有花粉过敏的病人，走过了春天，会在心里庆幸的说：“这个春天总算熬过来了。”这个过就是带有几分侥幸；例如一个考生，通过了一场考试，他会说：“我通过了！”这个过就是欣喜。同样，这个年针对于不同的家庭，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感受。套用托翁的一句名言，就是所有的年都是相似的，但在不同的家庭，却各有个的味道。

李振中的父母自从李振中夫妇结婚走后，再也没有收到李振中的一点消息。这并非是李振中取了老婆忘了娘，而是现实实在逼得他无话可说。白天单位工作忙，他没时间写信，打电话。晚上和潘婷回了家，在那个精神病面前，他又不敢打电话，生怕那句话会触犯到她哪根脆弱的神经，引发一场家庭大战。再说，他也不知道该和父母说什么？说自己过得很滋润，很幸福，那是和父母撒谎，说自己过得很尴尬，又会让父母担心，所以就这样一天天混沌的过着，终于来到了年。

往年的年，都是李振中和父母一起度过的，偶尔李振国和李振华两家也会回去，全家来一次盛大的团圆。今年还没有到腊月，李父李母就开始盘算着今年的年怎么过？作为独眼冲里最精明的一对儿夫妻，他们当然不会像别人家那样，屎还没等拉，就把狗叫来在一旁等着。他们一定要把事情安排好，用事实说话。他们一次次的跑到小卖店，给李振中打电话，都没有人接。他们哪里知道，早在两个多月前，儿子就已经被停止了工作，上哪里能接到他们的电话？于是他们只好打电话给那两个儿子，女儿，得到的也是模棱两可的答案。眼看着年一天一天的临近，老两口心中的希望渐渐变成了绝望，甚至在心里产生一种深深的忧虑，他们心爱的老儿子出事了。

屋漏又遭连夜雨，不仅孩子们没回来，他们现在唯一的伙伴大黄狗昨天也突然不知道了去向。李振中结婚时，李父李母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为他操办了一场还算隆重的婚礼。为了节省钱，李母不得不停掉了大黄狗的处级（养尊处优）待遇。没了鸡蛋吃的大黄狗首先是对主人表示不满，乱咬乱吠，后来它开始不着家，四处游逛，简直成了一只野狗一样。有一段时间，李母因为可怜它，想恢复一下它的地位，不过想想这十冬腊月，鸡已经不下蛋了，要给它吃鸡蛋，就得去商店买，那是要花钱的，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任由它皮毛渐渐失去了光亮，把心交给外面的世界。

昨天小年，屯子里的家家户户都放鞭炮。李母从坛子里拿出两枚鸡蛋，准备犒赏一下这个陪伴自己多年了的老功臣。她来到外面，用兴奋的声音唤了很长时间的：“崽儿崽儿崽儿。”也不见那厮的身影。李母心中一沉，顿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兆。大黄可能不在了，否则这厮不管藏身于这个屯子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一听到她的叫声，它就会立即回到她的身边，摇头摆尾个不停。

“大黄不见了。”李母拿着鸡蛋回到屋子里，失魂落魄的对正在编筐的李父说。

李父用缠着胶布的手摁了一下即将收起的筐沿，说：“没就没，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这些年吃了多少鸡蛋？它多亏是条狗，要是托成人，它就是蒲志高。”

李母噙着眼泪说：“它要是蒲志高也好，我就怕它被那些偷狗的贩子偷走，给人家当了下酒菜，它在咱家多少年了？还是振中没考上大学的时候从县城里抱回来的，那时振中还是个孩子呢！”

李父知道老妻惦记大黄狗是一方面，她最想的人还是老儿子，就把筐往旁边一丢，说：“它没了更好，少了一个挂念，走，咱俩进城过年去。”

李母知道自己老头子这是坐不住了。今天腊月二十四，再有六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振中那还一点音信也没有，怎么不令人心急？这可是他生下来以后，第一个没有回来的年，不要说担心，就是情感上也过不去。

“你那个筐还没收沿！”李母故意取笑李父说。

李父往筐上踢了一脚，骂道：“还收他妈个蛋？啥呀没有我儿子重要。”说着端起旁边的茶缸，“咕咚咕咚”的往肚子里灌了几口水，然后定着两眼，直愣愣的说：“当时没想明白，留一个在跟前就好了。”

李母笑骂：“你个老糊涂，是龙你想留也留不住，是虫你赶也赶不走，行了，你别难受了，赶紧收拾收拾衣服，咱们进城，我就不相信了，把他们供成了不管咱们？”

李父说：“对！头二十年看父敬子，后二十年看子敬父，也轮到咱们享福的时候了，这回咱们就挨家住，住完县城住省城。”

老夫妻俩说着就换上衣服，坐上班车来到古隆县城。他们没有去李振华那，因为按排行，李振国是家中的长子。家有长子，国有大臣，去李振国那名正言顺，同时也让李振华、李振萍姐弟俩感受到家庭有序。这是一个聪明的天朝老人的家风。不管到什么时候，一个国也好，一个家也好，都要有它的秩序，打破了这个秩序，不管是国家，还是个人的小家，都会乱。

李振国还在外面收账，没有回家，李大嫂看公公婆婆来了，自然高兴非常，一边到厨房里准备饭菜，一边和婆婆聊着天。李父则用客厅里的座机给李振华打电话，顺便探听一下有没有李振中的音讯。李振华在电话里听说父母来了，在大哥家，二话不说，带上老婆孩子，开着车来到李振国家。一阵子寒暄过后，李振华告诉他爹：“老疙瘩昨天早晨回来了，我在火车站接的他，结果没等到家，就让医院来电话追回去了。”

李父李母听了一惊，问：“为啥呀？到家还不回家？”

李振华怕父母担心，就没说李振中最近发生的事，而是说：“他那工作还不是和我一样？啥时有事都得到？谁也不知道啥时有病啊？”

李父李母听着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就稍稍放下心来。李母问：“是振中一个人回来的？婷婷没有跟回来？”

李二嫂说：“妈！能回来一个就不错了，还想着让他们都回来？你也不想一想，他们都在一个医院工作，又都在一个科室，一下子两个人都走了，人家医院还开不开了？再说了，医院那地方越到年节越忙，喝酒的，打架的，都在这段时间。”

李母听了叹口气，感伤的说：“这孩子没长大的时候，都盼着他长大，等他长大了，又盼着他工作成家，等工作有了，家也成了，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家了。”

李大嫂在旁说：“看你老太太说的？好像我们不待见你们似的，原来你们就一个家，现在几个？三个，你和爸爸到哪哪是家？你说是不是云萍？”

李二嫂说：“就是！好像就你老儿子是儿子，我们都外拉来似的。”

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吃完了中午饭，李振萍带着孩子来了，李振国也回来了。李振国一进屋，就把一大兜子钱倒在沙发上，对屋里的三个孩子说：“你们给我数，数明白了，一人给你们一百块钱劳务费。”

浩南、浩宇他们忽的奔钱扑去。李父在一旁批评李振国说：“振国你这么做可不行！这么小的孩子你不培养他好好学习，让他接触这玩意儿，长大能成才么？”

李振国满不在乎地说：“能挣钱就是才！不能挣钱啥也不是。”

李父和儿子瞪起了眼睛，大声的斥责儿子：“你这个说法是错误的，有钱是能买来东西，可钱是万能的么？那些有钱有势的有多少？结果还不死？人来到这个世上，得想着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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