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九、道即盗？

山路蜿蜒如线。

如蔽林荫之中，一个少女在前方跳来跳去地走着，一个小书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

“喂，薇儿姑娘，先......先休息一下吧，太……太累了。”路过一个枯木桩的时候，小书生实在坚持不住了，看着落满灰尘的木桩，小书生却觉得它是那么的可亲，不管上面的草木浮尘，一屁股坐了上去满足地喘了口长气。汗水如浆，顺着毛孔流了出来，齐钰用手随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甩在地上。

小姑娘闻言，转过身来，吐掉了口中叼的草杆。

“书呆子，你走的这么慢，还好意思喊累?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就是你们书里所说的四体不勤吧。”

听着薇儿的嘲讽，小书生感觉脸上一阵发烧。

他告别老夫人的时候，胡老太君怕山间多岔路，齐钰会走错方向，外加上薇儿一直央求她要出来玩，便让薇儿领路带齐钰一起去太素宫。

齐钰本意是要去玉虚宫进香，不过听老妇人说玉虚宫离小壶天距离偏远，而这附近的太素宫也是香火鼎盛，颇为灵验，所以齐钰也就临时改了路线，跟着薇儿一路前行。

这一路走来，虽说不会出现迷路的状况，可是薇儿自幼生长于山里，惯于爬山，常常是一个人在前面行走如飞，把齐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撵不上她，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死乞白赖地喊薇儿等上一等。于是，一路下来，便听了不少的冷嘲热讽。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走的比我还慢，歇的比我还勤，丢不丢人啊。喔，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意思吧。”

“你你你！”小书生闻言，一生气，结巴起来。

薇儿见状，故意学他：“我我我，我怎么了？我又没拖你后腿。”她皱鼻示威道。

“我我我，我不跟你吵，继续走，行了吧！”齐钰气呼呼地站了起来。

“你你你要走得快一点，不要总是让我等你，那样我会鄙视你滴！”薇儿说完，向前走去。

小书生闻言只好摇头苦笑，默默跟上。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跋涉，终于来到了月华街。

齐钰双手叉腰，喘着粗气，看向前方。

“哇，好多人啊！”齐钰感慨道。

一眼望去，前方是一条宽宽长街，麻石铺成的路面，向远方延展铺开。街道之上，有无数男女老幼穿梭不停。隐约间，一股股声浪涌了过来，打破了山林间的宁静，有商贩嘶声叫卖，有香客低声交谈，偶尔也夹杂着几声幼儿的啼哭声，让人感觉像进入了繁华热闹的集市一般。而这些摩肩接踵的香客涌向的方向，隐隐有一高耸山门峙立于山腰，远远的看不真切。

小书生刚要迈步向前，突然，一只玉手摊在了他的眼前。

“拿来。”

“拿什么？”小书生摸不着头脑，木木地问道。

“银子。”薇儿言简意赅。

“你要银子做什么？”

小姑娘一努嘴，“看到没？”

小书生顺着薇儿嘴角的方向看去，看见了一串串通红的糖葫芦。

“我要吃糖葫芦。”

“那为什么要拿小生的钱？你自己没有吗？”

听到小书生的问话，薇儿马上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摇着齐钰的衣袖，娇声道：

“我娘说我还未成年，不能携带银两，所以我没有啊。大哥哥你看我给你领路这么辛苦，就给我买几串糖葫芦嘛，好不好呀，齐钰哥哥？”说完，小姑娘对着齐钰眨巴着自己那水汪汪的大眼睛，说不出的可爱。

可惜，她的对面是小书生，一个木木的人，在家里屡试不爽无往而不利的绝技平生第一次碰壁。齐钰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钱袋，一脸警惕地看着薇儿。

“这是小生的钱。”

“哼，真小气。”薇儿见撒娇失败，很不满。她拍了拍手，悻悻言道：“算啦，我自己想办法。”说罢，眼睛便向过往的人群瞄去。

“你......你要做什么？”小书生一把拉住要往人堆里钻的薇儿，大惊问道。

小姑娘一脸不耐烦：“什么做什么？当然是盗点银两好买糖葫芦喽，跟着你这么个吝啬鬼，我不这样，怎么能吃到自己想吃的？”

齐钰闻言脸上失色，脑海中立马浮现出来好多种悲惨的后果，吓得马上紧紧抓住薇儿不敢松手，哀求道：“薇儿姑娘，偷盗是不对的。你要是人家发现了，是会被抓去坐牢的！”

“放心吧，被抓住我不会说你是我的同党的。”薇儿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反而是拍了拍齐钰的肩膀，大大咧咧的回答道。

齐钰大惊，嚷道：“小生哪里是你的同党了！”看着周边人群中投过来的疑问的目光，齐钰耐住性子压低了声音，“呃，这不是同不同党的问题，而是……唉！”书生苦着脸，踌躇了半天，最后把手伸进了钱袋里，摸来摸去，摸出了一块最小的银锭，递给了薇儿，然后，语重心长地说教道：“薇儿姑娘，你还是拿小生的银子去买糖葫芦吧。以后也不要去偷别人家的钱财，那样是不对的。圣人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还不等齐钰说完，薇儿插嘴道：“取之有盗？圣人也说，没了钱，可以去偷盗吗？”薇儿眨着她那漂亮的杏眼，懵懵懂懂地看着齐钰。

齐钰闻言大汗，随即嚷道：“薇儿姑娘，圣人说的那个是道理的道，道义的道！哪里会是偷盗的盗！”

“都念盗嘛，差不多啦。”小姑娘不以为意。

“有很大区别！”齐钰怒吼。

小姑娘捂住双耳，蹦跳着走开了。

不一会儿，薇儿拿着两串糖葫芦走了回来，她随手递给了齐钰一串。

齐钰道谢，接了过来，咬开一个山楂，酸酸甜甜的滋味一瞬间溢满了口腔，让人口舌生津，那味道，让人回到了童年。

薇儿见他吃了，便又伸出了手，“给我十文钱。”

正在怀念童年的齐钰闻言跳了起来，叫道：“你又要钱干什么？”

“这是你买糖葫芦的钱啊！一串糖葫芦五文钱，你要出吧，外加上你让我这么娇美可爱的小姑娘去跑腿，本姑娘怎么也该收你五文钱的跑腿费吧。”

“可是你是拿我的银子去买的！”齐钰又大吼道。

“我只知道是我拿着钱去那买的糖葫芦，不信你去问问那老板，看他会说那银子是你的吗？既然是我付钱给人家，而你吃了我付钱的一串糖葫芦，当然要朝你要钱喽。”

听着薇儿的诡辩，小书生开始凌乱了。

薇儿见小书生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有要抓狂的迹象，便摇头跳着离开了。嘴里嘟囔道：“真是个无趣的书生啊......”

太素宫（1）前，人群涌动如潮。

今日艳阳高照，春风和煦，在由众香客组成的人潮中，齐钰就像一条搁浅的小鱼，被潮水推来挤去。好不容易到了宫门前，小书生已是一身臭汗，衣衫之上也是平添许多褶皱。

齐钰在门前找了一小块空地站定，喘息了一番，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咦，薇儿姑娘呢？”

齐钰急忙翘脚伸脖向人群中观望，可是左看右看，都没有发现那道俏丽的身影。

齐钰急得直跺脚。“糟了，光顾着往前挤了，都忘了照看她了。万一我不在，她被人潮给挤倒了，踩伤了可怎么办！不行不行，我要回去找她！”越想越怕之下，齐钰急忙要挤回人群中去找人，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那声音清丽婉转，如莺啼幽谷，泉涌深林，分外动人。只是内容却是......

“书呆子。”

齐钰循声望去，不是薇儿又是何人。

只见这小姑娘左手一只叫花鸡，右手一串糖葫芦，在人群中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向他招手，一边向他挤了过来。齐钰见她在人群中如鱼游水里，只是微微一扭身躯，便能见缝插针，避开拥挤的人潮，不一会儿，便轻轻松松的走到了他身边。身上依旧清清爽爽，不似自己这般狼狈。

薇儿一口把糖葫芦吃没，然后扯下一条油汪汪的鸡腿，递给齐钰。

“嗯，给你，吃了补充体力。”因为嘴里有几个山楂，薇儿说话的声音乌噜乌噜的有些含混不清，不过小书生还是感受到了其中的关怀。

“谢谢。”道谢之后，齐钰接过，吃了一口，觉得很是香酥可口。正要再吃的时候，小书生忽然想起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看向那个吃得正欢的小姑娘，有点迟疑地向薇儿问道：“这个鸡腿，不要小生的钱吧。”

薇儿一脸鄙夷，道：“你那么吝啬，我要，你就会给吗？”

给了薇儿一块银子的齐钰觉得有些冤枉，道：“小生哪有吝啬。”

“你从头到脚都很吝啬。”

得到了这么一个评语，小书生苦脸。

“好啦，跟你开玩笑的。”薇儿又递过来一个鸡翅，“你只是偶尔吝啬，嘻嘻。”

齐钰看向鸡翅，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问道：“薇儿姑娘，这买鸡的钱，你不是偷别人的银两来买的吧。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不能吃了。圣人曰：渴不饮盗泉之水……”

薇儿吃的正欢，见齐钰要长篇大论地说教，一时只觉头大。情急之下，用手中已啃了一半的鸡腿塞住了小书生的嘴。

齐钰惊呆了，瞪着两只眼睛，怔怔地看着小姑娘。

薇儿也觉得尴尬，小心地把鸡腿又拽了出来。她看小书生有要抓狂的迹象，急忙说道：“齐钰哥哥，有你在我身边，我怎么会去干偷别人银子的事情呢？你就放心的吃吧。”

看着可爱的小姑娘一脸讨好的模样，齐钰平静下来，道：“没偷别人的钱就好。”然后放心的吃起了手中的鸡翅。

两人吃罢，各自擦了擦油腻的嘴唇，准备往太素宫里走去。

小书生将手伸入钱袋，“一，二，三……九，十，嗯？不对，一，二……九，十，奇怪，怎么少了一块银子？”

小书生转身看向走在后面的薇儿。

“你看我做什么？”

“你是不是偷了我一块银子？”

“是啊。”薇儿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这一事实。

“呃……”小书生反而一窒，然后恼道，“你怎么能这样！刚问你是不是偷了银子去买的鸡，你不是说没偷吗？”

“你问的是偷别人的嘛，你又不是别人，是自己人啊。”小姑娘眨着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向齐钰，小声辩解道。

齐钰被她的逻辑彻底击败，看着薇儿那楚楚可怜表情的脸庞，又发不出火来，只好无奈转身往宫内走去。只是刚走出一步，小姑娘在他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袖。

“又有什么事？”齐钰回头问道。

“那个，齐哥哥，我来过这里好多次了，就不进去了。里面人太多，我嫌乱，，就在外面等你了，好吗。”

“那……好吧。”齐钰思索了一下，答应了。“不要乱跑啊。”齐钰嘱咐道。

“嗯。”薇儿乖巧如妹妹一般，点了点头。

齐钰这才迈步向太素宫中走去。

注：（1）太素宫，原名佑圣真武祠，始建于南宋。祠中所奉真武神像相传为百鸟衔泥塑立。北宋时期没有，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