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八十七、七窍生烟

尘世时光如流水，无论怎么遮拦，它都会浩浩汤汤地奔流而去，留给人们不胜唏嘘，并且在这唏嘘中越走越远。

每日里观瀑戏水品茗斗鱼的少女秀儿，日子过得是自在而悠闲。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这猛一放松之下，小姑娘在这闲散之余，经常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却总是抓不住这一丝不时飘上心间的感觉。

日光渐斜，斜阳的光线变得唯美而柔和，照在山谷的石壁之上，青红辉映，绘出一份醉人的色彩。

沈隆见秀儿凝了凝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便不着痕迹地将一张棋盘推到了少女的面前：“日色尚好，不若我们焚香对弈一局，如何？”

这几日里，沈隆教会了秀儿围棋。小姑娘本身聪慧，对这种千变万化、需要仔细计算推演的游戏很是喜欢，时不时便和沈隆战上一两局。此时见沈隆约战，马上抛下心头所思，跑回草庐去净手点香了。

过不多时，一脸笑意的秀儿跑了出来，随手将一个香薰炉放在棋盘边上，嘴角上翘，眉眼带笑地向准备好了的沈隆问道：“这一盘，你是执黑还是执白啊？”

沈隆虽说会下围棋，但也仅仅是个会下，要说棋艺如何，因为平日根本不怎么接触，也就只能糊弄糊弄初学者了。

偏偏秀儿这丫头心思灵敏，对棋道上手很快，第一日沈隆可以让她七子，到了第二天，便只能让三子了，到了第三日，便是不让子，他这个臭棋篓子已经开始有些难以压制住小姑娘了。

此番境遇，多少让他有些挂不住面子，再下棋的时候，便不再礼让，有的时候连猜子都省了去，直接执黑先行，想法抢占一个先手了。

见得沈隆这般做法，秀儿嘻嘻一笑，眉眼都乐成了一条缝，也不纠缠这细节，纤纤玉手轻拈白子，在棋盘上放了下来。

一时之间，竹亭间传来清脆的落玉声，棋盘之上，黑白二子纵横交织，图案渐渐变得繁复了起来。

随着对弈的进行，秀儿的心神渐渐沉浸到游戏的计算中去，面庞之上的神情变得专注而温柔，之前那一丝因为思索而爬上来的愁容，慢慢消失不见了。

沈隆不时偷瞄过来几眼，见到如此，嘴角上噙了一丝得意的笑容，目光便不在关注于棋盘之上，频频望向对面的少女，温柔而深情。

秀儿抬头，见对面笑容灿烂，星眸灼灼，旋即垂下杏目，微嗔道：“笑什么笑？”

被当面撞到的沈隆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看着那腮上没来由地爬上了一抹粉红的秀儿，目中便更多了几分神采，笑着轻轻吟诵道：“今夕何夕，遇此良人。”

秀儿的双腮更加红了：“油嘴滑舌……”

眼看着就要到了日落月升的时分，对弈尽兴了的秀儿似乎没有料到时光流淌得如此之快，放下手中棋子，与沈隆说了一声之后，便急忙跑去屋中准备晚饭去了。

待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房门之后，沈隆又定定向那里看了一会儿，将棋子掷进盒中，站了起来，倏然之间，下一刻，他的人，已经来到了山谷之外。

谷外晚霞如火，在最后的天光里灿烂燃烧。

此时正是一日之中难得清凉的时候，金红色的霞光里，各种飞虫在山间纷飞，引来众多禽鸟，穿梭在这天地之间，捕捉着这些属于它们的食粮。

看着那翻飞的小鸟，沈隆的嘴角处显出淡淡笑意，忽然间张口一吐，一股轻淡烟气从他的口中飘了出来，迎风而涨，向着山间悄然遮去。

待沈隆再度回到山谷中时，看着那袅袅飘起的炊烟，心下升起一股暖意。他先是站在原地打了几个饱嗝，这才迈步走进了屋中。

不多时，秀儿端来了两三碟山野菜蔬和两碗糙米饭，摆在了小桌子上。

两人分别坐定，边吃边聊了起来。

秀儿生性快活，家中又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训，吃饭的时候如果不让她说话，简直就像炒菜的时候不去撒盐，一切都会变得寡淡无味。沈隆虽然一般不怎么说话，但偏偏喜欢这小姑娘银铃般的声音响在自己的耳边，谈论些什么些须琐事无所谓，只要是有了秀儿的声音，他的一颗心便都是舒服的。

今日同往常一样，餐桌上，秀儿碎碎的讲着过往的一些趣事，不时给对面的少年添上一两筷子菜。聊着聊着，秀儿忽然顿了一下，看向对面。

漫不经心地挪着筷子的沈隆感觉到了少女的目光，抬头看去，有些讶然地问道：“怎么了啊，秀儿？”

“你最近食欲不好吗？还是我做的饭菜不合你口味？这几日见你总是随便夹几筷子就吃完了。”

“呃……”沈隆一滞，没想到秀儿目光如此敏锐，居然关注到这微小的细节，他刚刚笑了一下，准备找个理由应付过去的时候，小小茅屋之中，忽然传来了两声燕鸣声。

这声音虽然不大，听起来还有些沉闷，但不知为何，燕鸣声刚刚一出现，沈隆的身躯便猛然一僵，眼中原本温和的光芒尽数敛去，忽然间冰冷异常，令原本坐在对面准备和他开玩笑的少女心下微微一惊，她试探着问道：

“沈隆哥哥，你怎么了？刚才……是你的肚子里，有鸟鸣声吗？”

还未等沈隆作答，小屋之中忽然又传来了一声微微轰鸣声，那犹自端坐着的少年鬓发无风自动，猛然间向四周飘散开来，随着那一头乌发的飘摆，沈隆的五窍之中各自喷出一线浓厚烟雾，洋洋洒洒，蒸腾而起。

小姑娘吓了一大跳，心里想到：“这怎么还七窍冒烟了？我不过就随便问问嘛，至于这样吗？”

这边厢秀儿诧异地注视着冒烟带火的沈隆，白衣少年忽然慌乱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急匆匆地跑出了茅屋，边跑边喊：“我有点事，马上回来。”

秀儿愕然地望着对面空了的位置。

跑到了外面的沈隆面色冷清，一阵猛烈地咳嗽之后，张嘴一吐，从口中吐出一团灰烬来，在空中显露出了一个飞燕的形状，随着谷风的吹拂，飘飘洒洒地散开了。

沈隆死死盯着那飞走的灰烬，喃喃道：“一时不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寻找我，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要让秀儿再回到桃花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