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说到便到,鞭炮声从早晨就开始响了。
夜幕还未降临,人们已克制不住对新年到来的喜悦。广场上放起了烟花,路上的车比平时少了很多,相代替的是站在路边看烟花的男女老少。
有带着妻子孩子的男人,有相依而立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穿着新衣服四处追逐打闹的小孩儿,有瞒着爸妈偷偷跟恋人约会的中学生,有三五成群的兄弟或闺蜜……他们形貌各异,着装不同,却都不约而同面露愉快。在外务工和求学的人都在除夕之前风尘仆仆归来,身上还带着异乡的气息,心灵却早已有了重返故土的宁静。
赏烟花并没有什么让人开心的功效,让人开心的是终于可以沉浸在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没有外敌入侵,没有烦心琐事,只有那些跟自己真正亲近的人,共吃、共赏、共笑。
柳浩轩看着把傍晚照得同命的烟花,不禁说:“陆上生花雨,天涯共此时。”
“什么?”烟花声太大,程甜甜没有听清。
“我说,陆上生花雨,天涯共此时。”原句是张九龄《望月怀古》中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表达对远方亲人的思念,柳浩轩小时候在书店看的。
程甜甜凑到柳浩轩耳边,大声说:“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烟花的光打在程甜甜的脸上,认真的样子很是迷人。就在柳浩轩差点有非分之想的时候,程甜甜的手机响了。
程甜甜捂住耳朵接电话。
“刘妈,新年快乐!啊……这样不太好吧?不用了……哈哈,真的没事吗……那我们现在过去……”
“哥,走啦!”挂了电话,程甜甜拉起柳浩轩就跑,几天时间,柳浩轩连程甜甜喊他‘哥’都习惯了。
“干嘛去?”
“刘妈让我们一起去吃年夜饭。”说这话时,柳浩轩已经被程甜甜推进了出租车。
“年夜饭是跟家人一起的,我们过去不太好吧?”
程甜甜嘿嘿一笑说:“刘妈就是家人。”
也是,程甜甜跟刘妈的感情在那,柳浩轩不再说什么了。出租车很快就到了刘妈在的小区——刘妈以前在乡下,这几年跟儿子媳妇住到了市区。
一听见敲门声,刘妈就赶紧去开门,进了门,程甜甜和柳浩轩才发现房间内只有刘妈。
“少爷小姐,这么快就到了。”
“咦,刘妈,哥哥和嫂子不在啊?”
“他们去那边过除夕了,去年在这过的。”刘妈口中说的那边,是刘妈儿媳妇的娘家,他们两个都是独生子女,除夕夜就在两家轮着过。
“少爷小姐,你们坐,我去下饺子。”
“刘妈刘妈,你现在又不是上班,不用叫少爷小姐,叫甜甜和鑫彻就行。”
“可是老爷……”刘妈说的老爷,是程甜甜的爷爷。
“哎呀,我爷爷那边没事的,他要能气得钻出来骂你倒好了呢!”
明明是年轻人的口无遮拦,刘妈却被逗笑了,她进了厨房,饺子很快就上了桌,程甜甜和柳浩轩不等招呼,端起碗准备大开吃戒,拿起筷子的手却被刘妈拦了下来。
刘妈走进里屋拿出一卷鞭炮,柳浩轩和程甜甜立即就懂了,小区门前有片小广场,过年时候大家就在那里放鞭炮。
三个人跑下楼,柳浩轩点了鞭炮,红色的纸屑噼里啪啦蹦得到处都是。
伴着烟花鞭炮的音效,普通的饺子有了过年的味道。
端起碗,程甜甜说:“哥,新年快乐!刘妈,新年快乐。”
“鑫彻甜甜新年快乐。”刘妈说。
“妹妹新年快乐。”这句话,即是对程甜甜说,又是对远方的许千惠说。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如果妈妈知道,新的一年,柳浩轩这个人,从此在世界消失,有的只是千鑫彻、千金,会难过吗?而千惠,会不会哭几天,就忘记了他这个哥哥呢……
越想越难过,柳浩轩索性低头自顾自地吃起饺子,程甜甜跟刘妈有说有笑。
从刘妈家出来,程甜甜和柳浩轩漫无目的地走到街上,越是接近午夜12点,烟花越是灿烂。
“哥,要跨年了!”程甜甜说。
“嗯,祝你别再长个了!”
“啊!你怎么也这么说!”
“也?”
“前年我哥哥就是这么说的,然后我这两年真的就没再长!”
“这么准?那你前年祝福我什么了?”近一个月的一起生活,柳浩轩一直在试着把自己和千金那个人融为一体。
“我祝你在广州赛车上得冠军啊!结果你真拿了第一!”程甜甜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把脸扭向一边,过了一会儿,说“其实即使我不说这个祝福,你也会拿第一的。”程甜甜的语气不太对。
“那今年给我什么祝福?”
“祝哥哥新的一年,健健康康!额,外加长十公分够吗?”
“嗯,不错!真乖。”柳浩轩刚把手放在程甜甜的头上想来个爱的抚摸,一抬手才意识到程甜甜的言外之意:“你是在嫌我矮啊!”说着就要打程甜甜,可惜程甜甜腿太长,一下就跑远了,却又突然放慢了速度,让柳浩轩追到了。
“哥,不敢了不敢了,大过年的,不能打我。”
柳浩轩松开手。
“哥,我们去中心广场吧?”
“打车过去?可是马上要跨年了,在出租车上跨不太好吧?”
“就是要跨年了才去啊,去年我跟我哥……不是,跟你就是在那里过的。”
柳浩轩皱了皱眉:“甜甜,你是不是还不习惯叫我哥?或者把以前跟你哥哥做的事嫁接到我身上觉得不自然?这样的话,到学校很容易穿帮的,万一你一张口叫了柳浩轩,咱俩都完了。”
程甜甜嘟着嘴似乎在思考。
“那你能适应自己从柳浩轩变成千金吗?”
“能啊。”柳浩轩想,反正柳浩轩这个名字,自亲爸死后,就没人叫了,许国强那帮人,称呼他臭小子。
“行啦。我不会穿帮的,千金就是你,你就是我亲哥,我以前跟千金做的事,就是跟你做的,记忆无缝嫁接?搞定!”
柳浩轩被程甜甜逗得说不出话。响了一会儿只得说:“那让师傅开快点,我们到了找个好位置。”
“嗯。”
程甜甜在车上思考了一路要怎么说,在广场上站着看烟花的时候也总是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样子。
终于,程甜甜的嘴唇一闭一合,发出声音。
“哥。”
“嗯?”
“原来的名字……就忘了吧。”
“好……”
“我知道会有点别扭,但是既然已经决定重新开始,不拖泥带水是最好的。”
“嗯。”柳浩轩语气平静地回答,他看见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一男一女,那两人也正好转过头来,女孩跟男生说了什么,两个人朝他跟程甜甜走来。
“你们也在这里啊。”开口的是徐梦景,她旁边自然是李奇。
“徐梦景?”程甜甜兴奋地跳起来,“这么巧!新年快乐!”
“你们也是。”徐梦景看了看柳浩轩,又转头看程甜甜。“甜甜,见好几次了,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对哦!”程甜甜拍了下头,动作极傻,厌恶在徐梦景脸上一闪而过。
“我叫千金,程甜甜的哥哥。”柳浩轩说着用手掐了一下程甜甜的脸——徐梦景刚刚的那丝厌恶被烟花的光芒折射到柳浩轩的眼睛里。李奇听到‘千金’二字,漫不经心的表情里露出震惊,随后又立即摆出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就是千金少爷啊?”徐梦景微笑着说,“久仰大名。”
“久仰?”柳浩轩看着程甜甜,不明所以。
“甜甜没告诉你吗?”徐梦景说话的语气尽量克制着兴奋,“你可是香南市中学界的传奇人物呢,去德川之前,就听说你也在那里,有好多女生都是因为你报的德川。不过在学校一次也没见过你,还有过传言说,是德川拿你做噱头招生……”虽然徐梦景的口吻听着好像在谈论一道数学题般平常,可李奇跟她交往了这么多年,也没看见过她和哪个男生说话超过十个字。
“这样。”
“你这次也是回来过年而已吧。”
“不是。”柳浩轩谨记程甜甜的教诲——跟女生说话要冷淡。况且他并不怎么喜欢徐梦景。
“那是?”
“陪她。”柳浩轩看向程甜甜,程甜甜脸都红了,怎么感觉这句话很暧昧啊……
程甜甜抢过话头说:“我哥是回来念书!年级主任发通缉令,让我掘地三尺把他揪回去。”
“哦,跟你呆在一个班吗?”程甜甜的班,就是徐梦景的班,但程甜甜并不能理解到这个层面。
“对啊!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
“嗯。”徐梦景这才看见李奇满脸不悦地看烟花,介绍说:“这是李奇,你见过,他是8班的。”
程甜甜解释说:“哥,就是隔壁班啦,我们是7班,7、8、9、10是文科的精英班。”
精英班?柳浩轩懵了,他一个只读过小学的人,突然高中就算了,还去精英班?开什么玩笑。
李奇终于正眼看了这个学校的传奇人物,难以想象他竟然如此低调,不说还以为是个吊儿郎当的混混骗了傻不拉几的程甜甜呢。
“我叫李奇,很高兴认识你。”李奇。
“千金。很高兴认识你。”千金说。
他必须在意识里跟现在的身份达成共识,像程甜甜那样完成记忆嫁接才能活得不漏破绽,而那些跟这个身份没有关系的人和事,伴随着新年的钟声烟消云散。
这个世界,此后只有千金,千金唯一的曾用名,是千鑫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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