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兰花开 第十七章 欲息的桀浪

这是一个阴霾的清晨，我醒来时爹还在睡着，窗外烟雾缭绕，那三三两两鸣啼的知了似乎也还在梦里沉醉着，我转头看了看爹，他的脸色看上去好多了，很安详又很踏实，我的心霎时也欣慰了许多。

我现在毫无睡意，一会儿睁开眼睛胡乱的左望右看，一会又闭起眼睛将上牙和下牙相互撞击、发着‘哒哒’的响声。

爹好像也醒了，他猛的咳嗽了一声，又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便坐了起来，我问他还难不难受，爹朝我笑了笑，两个拳头使劲攥了几下，意思是完全正常了吧。他穿好衣服，洗完脸之后将大锅里添了些水准备做饭，家里的粮食确实不多了，爹热了些地瓜干便招呼我起床吃饭，我慢慢吞吞的穿好了衣服，便和爹一同坐下了。

爹吃的很快，因为他打算早早的去地里多干些活儿，临走时又交代了我几句，让我吃完把锅碗刷洗干净，我想这已经是我的习惯了，爹的叮嘱了似乎多余了些。

爹出屋刚一会，院门便‘咚咚’的响了起来，那响声急迫而且猛烈，并夹杂着一些呼喊声。这时爹又返回了屋里，他样子显得很恐惧，便让我去开门，我没有多加思索便去了，心里难免会有些担心，瞬间有一种不好的兆头在脑袋里盘旋起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来找爹的大个子（二臭），他还是那身打扮，一脸严肃的表情，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次跟他来的多了几个人，那几个人跟在二臭身后，神色也是庄重的要命。他们没有直接闯进来，而是先打量了我一番，随后斥问我道：“你爹呢，叫他出来，组织上要找他谈话。”

我现在是一脸凝重，脸色应该是特别的黯淡，而且是吓的要命，心跳的快不说、而且全身都处在那种高度紧张的状态，我往灶屋的方向指了指，这时爹正好也出来了，他走到院门对着二臭几人笑了一笑，示意有话进家说。他们还没走到屋门便停下了，二臭喊住了在前边领路的爹，他说道：“行了，黄庆华，就在这里说吧，你站好了。”

二臭边说边指了指他此时站的那个位置，爹这时也转过了头，问二臭道：“同志，俺知道你们来是做啥，俺昨天的确是晕倒了，俺绝对不敢骗上边。”

二臭似乎没有心思听进爹的解释，他‘吭了’一声，转头又喷了口痰，继而便用那恶狠狠的眼神瞪了爹几秒，他呵斥道：“你这些话跟俺说没用，现在不是你晕不晕的事儿了，这是你动机问题，一样的活儿，人家怎么没事，我看你是死不悔改啊，上次是你运气好，这回我看看你怎么给组织解释。”

我看得出爹此时是非常害怕的，他的手有些发颤，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种极度的无奈，他刚刚说了句“同志”便被二臭伸手阻止住了，二臭看着爹点了几下头，说：“吃饭了是吧，走，跟俺去西头交代交代，十村八村找不出你这个样来的。”

二臭说完便招呼了几个随从扯住了爹的胳膊，爹倒也很配合，他们也并没有死拉硬拽，在二臭的带领下，爹随着他们向门口走去。

我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好，我怕爹这次走了便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疯狂的向爹跑去，一把抱住了爹的腿，我苦苦的哀求着二臭，哭道：“我不让你们把爹带走，放了我爹行不行，俺求求你们了，爹….”

二臭并没有理会我，只是叹了口气对爹说道：“跟你闺女儿交代交代。”

爹回头看了看我，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妮儿，没事，你在家好好听话。”

爹说完便扭回了头，二臭将我的胳膊掰开，爹就这样被他们带走了。

我把院门关的紧紧的，一个人在院子里踌躇着，任凭那恐惧在脑子里驻扎着，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一定又会被打，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去找四婶吧，现在四婶肯定已经上工了，谁能帮帮我呢？我就这样围绕着这几个问题一直思索着，还是等到中午吧，去四婶家看看，或许她能帮我出出主意呢。

我把锅碗大略的洗了一下，看了看钟已经快晌午了，四婶应该也快回家了。我一个人坐在那磨盘上发着呆，时间过的慢极了，我现在非常迫切的想见到四婶，即使想不出什么办法，但总能获得些许安抚吧。

我坐了没一会，便听到街上散工回家的劳力说话了，但我现在是不能出去的，因为我不想再感受别人那异样的目光，我无法忍受他们看见我之后的窃窃私语。

说话声渐渐的消失了，我擦了把脸便向四婶家跑去了，在刚进胡同时四婶正在开门，她看见我之后便挥了下手，可能是让我跑快一些吧。进屋之后，四婶照旧帮我倒了碗水，她没有来得及擦洗便坐下了，问道：“妮儿，咋啦，是不是你爹还没好，俺头晌咋没看见他呢？”

四婶语音刚落，我便哭了起来，四婶忙起身拿了块毛巾递给我，她接着说道：“妮儿，咋啦，你给俺说说啊。”

“婶儿，俺爹又让那几个当兵的带走了。”我说完擦了擦脸，虽然止住了哭声，但还是一阵阵的抽泣着。

四婶抚了抚我的胳膊，她说道：“娘咧，哎…..妮儿，你先别哭，他们都说啥啦？”

四婶的口吻显得很迫切，我抬头看了看她便又将头低下了，回她道：“也没说啥，就是让爹去西头交代交代。”

“还是二臭那小子？”四婶追问道。

我点了点头，心里沮丧万分，四婶也显得很无奈，对于爹这件事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简单的说了些安抚之语，她道：“啥办法呀，等等看吧，俺下午打听打听，你吃饭了么，妮儿？”

我摇了摇头，正要起身回家，但四婶却把我拉住了，她硬是要让我留下来吃饭，我拗她不过，便打消了回家的念头。四婶平时话是比较多的，但这次竟很少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招呼我喝水、多吃点一类的客套话。

她给我煎了俩鸡蛋，熬了半锅地瓜粥，四婶做饭比爹好吃多了，但我实在是拿不出食欲来享受这红莹莹的煎蛋，我吃的非常慢，四婶看着我却也没什么办法，两人便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快吃完时，还是四婶先开的口，他说：“妮儿，你也别太难受了，俺过晌问问老李咋弄，你吃饱回家了好好的，别胡思乱想的，你爹说不好还啥事没有呢。”

我抬头望了望四婶，继而又帮着她收拾好碗筷，四婶要我早回家，说一会人多了看见了不好，这点我心里是非常清楚的，便一路小跑的回家了。

我也无心再读那些诗词、学些生字了，整个下午都心事重重的，我想晚上再去四婶家问问情况。

太阳光渐渐的暗了下来，再等一会我就要去四婶家了，我看了看钟马上就八点了，劳力们半个小时之前就散工了。我又等了半个小时，天这时已经黑透了，我正要打算出门，忽然听见有敲门声，我想这可能是爹吧、也可能是四婶，可别是二臭就好，我心里想着，不免有些惊悚。

是四婶，她进来后便插上了门，我俩一前一后的进了屋，我迫不及待的问道：“婶儿，俺爹那事怎么着了？”

四婶没有及时回答我，我听得出她话说的很委婉，她说：“俺问老李了，他说情况不好，还得等着下一步审讯，不过他说只要你爹承认态度好，应该不会怎么着，在大会上做个检讨就没事了。”

“那俺爹确实是晕倒的啊。”没等四婶说完，我便追问上了。

四婶被我的突然一截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她说道““妮儿，你莫着急，俺知道你爹是病倒了，但他们一口咬定你爹是偷懒，那啥办法，你爹要是承认了俺觉的还算好事，要是非拗着来，俺看这事一时半会是完不了了，就你爹那脾气，哎…..谁知道呢？”

四婶说完便低下了头，这时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沉默了一会后，我又问道：“婶儿，他们是不是得打俺爹啊？”

“这个可不好说。”四婶回答的很果断。她接着说：“妮儿，你要是害怕就去俺家睡，俺得回去了，明天一天就完事了。”

四婶说着便起身要走，我朝她摇了摇头，总感觉在自己家要踏实一些，另一个就是我怕爹半夜回家打不开门。

四婶走了，我把油灯吹灭便上了床，开始并没有一点困意，脑子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有恐怖的、有美好的，此时我多希望能听到爹的敲门声呀，哪怕是一点点细微的小动静也能让我欣喜万分，所以我尽量的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我认真的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就连呼吸都比平时小了许多。

天又蒙蒙亮起来了，我早早的便起了床，简单的做了点饭填饱了肚子，便又是一整天的担心、盼望、无聊、失落和胡思乱想。

晚上八点多吧，四婶又来了，她给我带了一个白馍，我接过后还热着呢，在她的催促下我一口口的吃了起来，四婶告诉我说：“今天俺没见到老李，俺听红霞娘说乡里专门派下人来了，俺觉得乡里的干部办事要牢靠些，你别想太多了，该吃就吃，有了消息俺在来给你说，我得回去了，妮儿。”

四婶从来到走一共有四五分钟的时间，在送出她之后我便照旧吹灯上床了，但不知怎么，我此时特别的困，没一会便睡着了，我做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梦，竟把自己吓醒了，还出了一身冷汗。

我梦见爹被人捆在一棵大柳树上，嘴里塞着东西，爹“哼哼”的呻吟着，他们拿着溜光的木条子向爹抽打着，爹赤裸的上身被打的血肉模糊，他们边打边笑、边笑边骂…

自是我被吓醒之后便没有再睡，我有些害怕，便起身点着了油灯，就这样一直躺到天亮才又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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