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逝去的北方 4.4

我和娟子到家的时候，姐夫、王成富、李氏兄弟和张彪都在台阶上看着我们，他们表情有似漫画：姐夫板着脸，张大着鼻孔粗声喘气，象拉风箱，显然是一肚子怨气未平；王成富拉长着下巴，一边直着眼睛看我们，一边优哉游哉地偷看姐夫，带着噬笑的意味；李铁睁圆着眼睛，莫名其妙地嘿嘿几声；李钢稍仰着脸，手支着下巴，象有趣地看天空飞舞的蜻蜓，张彪倒很严肃和安静，但严肃和安静得就象大院前的那尊石狮子。全院子的人都在迎接，这么隆重的迎接仪式，让我不知所措。

张彪走下台阶,对娟子说:“你怎么不跟周老板一路回来？”

娟子说：“为什么要跟他一路回家？”

张彪倒被问住了，露出窘相。

张彪接下来问：“那你只是接小文？”

“是呀，就是去接小文。”娟子毫不隐讳。我在旁边听得有点心惊胆跳的，生怕张彪迁怒到我身上。但娟子越说得直白，我就越相信她心地坦荡，而不象姐夫猜测的那样。

张彪夹了夹眉头，问“那你带着小文去哪啦？”

“高兴去哪就去哪。”娟子一边放好摩托车一边随口答道。

张彪不高兴了，直接走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小文，你好有面子，你姐夫是老板，都享受不了我夫人亲自去接的待遇，以后好好表现哟。”

张彪说要“我好好表现”，是什么意思呢？是叫我能乖巧聪明地听话，还是叫我能知恩图报地做人？听话，是不是听娟子的话？做人，那牵涉的范围就广了。总之，张彪这句话意味深长，似乎又不全是说给我个人听的，他想要听的对象有娟子，希望娟子行为有度，分清轻重；要听的对象也有姐夫，或还有王成富他们，希望他们能看到娟子有点任性，他拿她没办法，希望他们就不必太在意。

“其实也不用去接的，第一次我来的时候，就是走过来的，娟子姐估计我的行李有些多，就开车过来了吧。”我睇了一眼娟子，想把事儿说开去。

“不，我是特意接你的。”娟子再次强调了一下，“我喜欢虽然处境失意，但行为方式无损他骄傲的人。”娟子毫不掩掩藏藏，她无惧张彪威严，在张彪面前很随性。

张彪再不说话，甩甩手，就转身回屋里去了。

姐夫脸一直是黑的，他觉得娟子这样做一点都不给面子，让王成富和李氏兄弟看他的笑话。我心想他大可不必如此，娟子话说得很明白，就假如换成王成富他们过来了，她也未必这样做。

姐夫白我一眼，又白我一眼，嘴唇一直颤抖，似有话，但说不出来。

王成富看完热闹，走到我面前，阴阳怪调地说：“你小子比你姐夫有福气，脸也比你姐夫大，竟能劳驾得了娟子啊。”

姐夫听了这话，脸色更难看，不自然地背着手，紧随张彪之后进屋去。

娟子白了王成富一眼，说：“你王老板看不过眼？”

王成富摆摆手，讷讷而退。李氏兄弟也跟着散去了。

娟子从摩托后箱拿出我的行李，要把它们放到偏房里去，我去抢，她把行李放在身后，不准。

一走进屋里，有一种奇特的香味扑鼻而来。娟子已把屋子装饰一新。除了她的相片还挂有墙上外，别的都已经更换了。一排新书整齐地排在桌上，一盆文竹和一盆常青藤摆放在窗台上。

我说：“姐，今天你叫我四面树敌呀。”

娟子眼皮也没抬一下：“除了我之外，你在这里还有朋友吗？”

“没有，但连我亲姐夫也看我不舒服了。”

“你姐夫什么时候看你舒服过？别太在意别人的反应，你有你自己的世界。”

“可是，你不应该让张彪难堪，如果他丢了面子，我在西南峪就更不好过了。”

娟子这才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我，嘴角微微上翘：“你是这样想的吗？恰恰相反，如果我努力地维护着你，张彪就会好好待你。我的态度会改变张彪，我对张彪比较了解。”

“姐，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这样做。”

“小文，你真的不知道姐为什么这么做吗？虽然以前我的态度也摆在那里，我只对你一个好，这一次我更明确地表现出来，我要让大家更加看到，你是我最看重的人。我不愿看到王成富和李氏兄弟象上次那样地围攻你，我也不愿看到你姐夫对你颐指气使，我更不愿看到你跟着姐夫又被王成富他们气走。你们重新回到西南峪，他们觉得没达到目的，又会想着各种方式排挤你们，我要明白地告诉他们，要断绝这样的念头。”

娟子的话虽然令我感动，或许她也认为她这样做非常合理，但我的自尊很受挫。从西南峪到甘谷经历这么多的事，我已经慢慢长大，自卑也渐渐消失，我自认为我可以帮姐夫做许多事，并且在做事的过程中找回我存在的意义。我不需要被她如此地宠着，如此地保护着，我渴望自已有足够的力量。

“姐，我和姐夫这次回来，就有了应对一切麻烦的心理准备。”

“是吗？”娟子淡淡地说了一句，“生活里遍布你意想不到的坑洼，不小心就会绊倒在面。”

娟子一边说话，一边把房子又稍稍地收拾了一遍。

我转换话题：“姐，你这屋子重新布置了？”

娟子说：“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我笑：“为我？”

“把你臭美的，为我自己。你走了之后，我把我的心情也安放在这里了。”

我笑得更欢了，那窗帘、那文竹盆、常青藤盆都是崭新的，分明是最近一二天才买的。

她知道我看出她撒谎来了，便故意说：“你再笑，就安排你跟他们一起睡，不叫你住这儿了。”

“啊？笑也有错？”我作悲惨状。

“你笑这么大声干什么？你这么大声笑，对面有人要起哄了。”

娟子说得对哟，自从在悦宾饭馆她给我倒一杯酒的那一刻起，他们对我就充满醋意，后来我一个人享受住偏房的待遇，更让他们劳骚满腹，只是隐忍没有发作罢，现在他们肯定私下里还在嘀咕什么呢。

我默默地再环视屋子一圈，我的目光在墙壁上移走好长的时间，再转向书桌，便指着书桌上那些新添的书本问：“你看的？”

“为你准备的。”

我不再作声，对她的这片好意于心间默默地领受了。但我也觉得，在西南峪接下来的日子，有风波，也有风和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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