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逝去的北方 6.18

姐夫在我这里碰了鼻子灰，才觉得我不是原来可以小瞧的我了，但他知道我之所以无视他的劝告，到底是因为背靠着娟子，有了娟子，湖南商人也着实头痛，拿我也不敢怎么样，有许多狠点的手段是不敢真正使出来的，因为她背后还有张彪。

姐夫最终灰溜溜地走了，但他的到来，到底还是在我的心里带来了阴影，我很想去见娟子，我要把姐夫说的话转告给她，听听她的意见。

蒋葵生过来问我姐夫到此是什么意思，我只说他阻止我收货，更深的话不敢跟蒋葵生说。

蒋葵生跟我一样，骨子里也看不起姐夫，但一向打交道的少，没表现出轻蔑，这一次不一样，听到姐夫阻止收货，他勃然大怒，大声说道：“好在他走得早，不然我叫他脑袋绑绷带回去。什么东西！他不收货倒也罢了，反而管到我的地面上来了。”

他说话不留一点面子，如果顾及他是我姐夫，至少话会说得客气一点，但我看出蒋葵生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心里有什么话就怎么说，毫不修饰。我略略尴尬了一下，扭动了一下身子。蒋葵生也尴尬了一下，搔了搔脑壳，问我打算怎么办。

“我要跟娟子商量一下，让她拿主意。”

“那还呆这里干什么？赶紧去。”蒋葵生虽反感姐夫，但顾念到事情比较重大，催我早作商量。前些日子，他还担惊受怕我和娟子出了状况，后来见我俩有说有笑，才放下心，从他的角度来说，我和娟子相处得愉快，那收货就变得顺利，这才是他愿意看到的。

他叫来蒋疯子载我去找娟子。蒋疯子撇撇嘴，满不高兴地说：“怎是我而不是你？”

蒋葵生笑道：“你会过磅吗记数吗？”

蒋疯子摇头：“不会。”

蒋葵生又道：“你会挑葱质量吗？”

蒋疯子还是摇头：“不会。”

“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不载小文，还能干啥？”

“我会搬洋葱呀。”

蒋疯子一副认真的样子，逗得我和蒋葵生都笑了。

“听话，这事儿也比较重要，你就载着小文到娟子那儿去，这里交给我，放心好了。”蒋葵生拍拍蒋疯子的肩膀，抢着替他借了一辆摩托车。

路上，我问蒋疯子：“是不是不喜欢跟我呆一起？”

蒋疯子摆手，车头跟着晃了一下：“这绝对没有的事儿。跟你在一起，我老喜欢，你看呀，我可以跟你开玩笑，我可以让你看我光屁股，我还可以跟你来点不正经，不像有些人，不是你无话可说，而是你没兴趣去说。”

看他光屁股，也是在深潭洗澡那一次，他竟也记上了。

“那为什么蒋大哥叫你，你老不高兴呢？”

“当然不高兴啦。好象就他挺能似的，好象河滩上就离不开他似的，遇谁，谁也受了。”

“蒋大哥本来就能，乡亲们对他既尊重又恭敬。”

“那也不是绝对的，我就不怎么服他。如果以前能碰上你，我会比他混得更人模人样。”

我有那么大的引领作用吗？我还是娟子引领的呢——我知道他在拍我的马屁——但如果他蒋疯子真跟以前判若两人的话，那都是娟子起的作用，我可不敢贪功！不过，蒋疯子倒说了一句大实话，他以前老惹是生非在乡亲们眼里就是个混球。

不管他以前怎么样，扯上这种话题只怕勾起他不高兴，省着点，只问他为什么不服蒋葵生。

“他么？看世界都清清白白，好象没有坏人，吃了亏才大呼上当。”

“这就是你不服的原因？”

“有这个毛病还不够么？”他生气地回头，向我瞪了瞪眼睛。

我无语了，的确，蒋葵生的这个缺点，让他身影显得不那么高大，但对我而言，还是挺崇拜他。

起风了，白杨树叶轻巧地翻飞，叶面日久蒙上些灰尘，而它背面在翻动中显现亮色，我突然觉蒋葵生虽然缺点很明显，但一种东西隐藏在他的骨子里，就象叶子背面的亮色，这种东西就是他与生俱来的同情心和正义感。

我忽然想到了蒋葵生妹妹。在她闺房的时候看见她布置的每一寸地方，都让我感受到一点欢喜，从她哥嫂嘴里听到她优秀的时候，我心里流淌着一份忧伤。人嘛，有过一段无法成全的片章，有过一场不如意的落幕，就更艳羡别人的完美和成功，因而，当不见其人，却闻其事时，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不由好奇地想弄清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

“蒋大哥好象有个妹妹在读大学，对吧？”

张疯子看我打听蒋葵生妹妹的情况，先是一怔，后又咧嘴暗笑了一下。他这个反应令我很反感，好象我有一种阴暗心理似的。

他告诉我说：“是的，他妹妹叫蒋葵艳，在西安念大学，她在我们周围数十里算是个人物。”

蒋葵生夫妻俩说到妹妹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我发现蒋疯子也同样如此，这究竟为什么呢？我突然来了兴致，不免多问了两句。

“你话里给人有种感觉，蒋大哥妹妹好象真不一般。”

“还真有那么一点。”

坦率地说，蒋葵生蒋嫂谈及妹妹时，出于亲情，免不了会把感性的语言投射到妹妹的身上，而蒋疯子只作为同村人，无须夸张的描绘，然而他的语气中也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

“她还真是个懂事又通情达理的女娃子。打小父母去世，就与她哥哥蒋葵生相依为命，家境当时也那么一般般，蒋葵生贩过水果，她每每放学，就替哥哥守摊，嘴特别甜，很讨人喜欢，过来买她水果的人自然不少，到收摊的时候，还会悄悄地藏些水果送村里的老人和孩子。村里的老人没有不夸她的，村里的小孩没有不粘乎她的，她走哪，哪儿都有一片笑声。她常常替别人照看老人、帮着带带小孩，几乎有求必应，你看不到她愁眉苦脸的时候，她脸上总挂着微笑。她读书学业又好，所以考上大学的时候，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来相送，比起蒋葵生来我更服她。以前，有几件发生在我身上却与她相关的事，说起来让你笑话……我嘛……家里穷，好些日子没开荤，我就……我就到邻居家偷只鸡，邻居叫骂半天也无济于事。恰好蒋葵艳放学回来，那时她还是个中学生，围着鸡笼子看了看，又到附近看了看，看见鸡笼子边上的脚印很轻，刻意不留痕迹，到了远外，就放松警惕，脚印才看得分明，所以断定是惯偷。邻居听她这分析，就怀疑到我身上，找到门来，发现一堆鸡毛……还有一年冬季，我家小孩顽皮，不小心烤火把别人的茅房烧了，我护着小孩死不承认，她用一颗糖哄着人娃说出了真话。这女娃子动脑子，有灵气，比她哥哥强远了。”

蒋疯子虽然说着自己的糗事，但好象它们已与已无关了，大概一则事情已经久远，二则他有了新的生活方式，所以才有了直面的勇气罢。不过，当我的目光直逼他的背脊时，他还是小心地把脸掉了回去。

既然蒋葵艳做的事类似与他过不去，为什么不恼还喜，这又怎么回事呢？依蒋疯子的性子，不记仇才怪呢。

接下来，蒋疯子又道出了实情。原来偷鸡被捉后，蒋葵艳悄悄地从家里拿来两只鸡，一只让他还人家，一只送他再开一次荤。孩子烧了人家茅房，也是她找村书记到主人家说情，说那小孩弱智，又是无心之过，如果要赔钱，他也没那个能力，不如送他个人情，管教好孩子，别玩火玩出更大的不妙来。主人竟然依了，所以蒋疯子才对她满心眼的感激。

不知怎的，经他这么一说，蒋葵艳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更加丰满和真实，心中萌生早日结识她的欲望也就更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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