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逝去的北方 5.20

傍晚娟子回来，一脸的疲惫，她仅仅借回五万元钱。

自从外面回来，她一脸的愁容，话也不说，支好摩托车，就径直来到我的房里。

王成富、李铁兄弟似乎有些吃惊，彼此递递眼神，但各自都不敢做声，只到一边不停地论议。本来收货告以小小的段落，虽有风波，但后来颇为顺利，现在货已发走，应该有点小小的高兴，而娟子一反常态，自然引起他们私下嘀咕。

娟子进屋看我的第一眼，就带着几分的内疚。这眼神在我上次离开西南峪的时候，才出现过，然而它里面比以前多了一丝羞愧。我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我仿佛看见冬天阴霾的天空里纷扬着细雪，寒冷了我整个心境。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又带着无奈的伤悲：“小文，能借的钱跟想象的差距太大，姐让你失望了。”

外面的天色灰暗，似乎要落雨，屋子里更看不清了。

我曾以为娟子具有神奇无所不能的力量，任何困难也难不倒她，到如今才知她也有软弱无力的时候。但我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我也无可怪罪，她奔波了大半天，那份让我坐享其成的辛劳就令我脱帽致敬。

“姐，我知道你尽力了。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想象得来的。”

“本来，是没什么困难的。”她的声音阻在喉咙里，有一种悲情由心而生，致使心气也一下子没接上来，“是张彪从中作梗，才使得结果不尽人意。”

我又惊又疑，张彪一直在车站装货，他还能添什么乱呢。

“张彪已经事先跟亲朋好友打过招呼了，说我近期借钱的话，不要答应。”

我突然想起早上我叫张彪送我去蒋家村，他借口推托了，是不是利用这个时间，他悄无声息地活动了呢？对了，他那时候神色就不对劲！

“小文，张彪做的真的太过份，他看起来很爱我，其实，他对我的爱在他心里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其余大部分都是狂妄和虚荣。他凭什么阻止我收货，有什么理由阻止我收货，他若爱我的话，就可能包容我的任性，不包容也就算了，还采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

“何况，我任性了吗？收货是乱作为吗？没有一点依据了吗？我先前就跟他列举了许多道理和理由，他没强行干预和反对，现在却要我停下来，使事情半途而废，这不是明显在打我的脸吗？他究竟怕什么？

“我算看清楚他了，以前我还觉得心有亏欠，觉得对不住他，为什么他越来越让我失望。或许真是关键的时候，一些真相才显露出来，

“我曾说过多次，跟你去南方，但说归说，真要拿定的主意的时候，就摇摆不定，我觉得是我背叛他在前，所以不可再轻易地让他悲痛欲绝在后，如果没有绝对的理由，我是不会轻易离他而去的，他一次又一次地令我失望，一次又一次地让我感到屈辱，每一次失望每一次羞辱，都强化了我对他疏远。我是多么希望他拿出男人的气度来，让我冷漠的心重新燃起热情，我是多么希望他拿出男人的包容来，让我重新延续和他的关系，但屡屡受挫，我都怀疑是不是患上了自我强迫症。破碎的东西重新拼装，总不是旧时模样，我不必等待，不必犹豫，该是拿出决心的时候。婚姻不只是一张纸，更是心理上和精神上的东西，心理上崩溃了，精神上失落了，那它变得稀薄而无所谓了。”

娟子说的话语，超出我的想象，她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出来，就让我禁不住感动。她尽情地说着，我闪神地听着。被爱着不仅需要的是一个结果，那被爱的过程也非常令人享受。萨特说过：如果我不家，就在咖啡馆；如果我不在咖啡馆，我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萨特的行踪有一定的指向，娟子的心迹也是，如果它不在张彪那，就在我这里，如果不在我这里，就在去我这里的路上。这一点我是确信和无可置疑。但她的决心和果敢并不能确信和无可置疑，所以她说“我是多么希望他拿出男人的气度来，让我冷漠的心重新燃起热情，我是多么希望他拿出男人的包容来，让我重新延续和他的关系”，我并不意外，相反，如果她在张彪那没有一丝留恋，没有一丝的念想，倒还不太真实。人是感情动物，她和张彪分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思维是跳跃性的，心态也是无常变化着的，她可以在某时刻说从骨髓里爱我，但下一刻晃过神来，觉得这个做法对张彪是不是太狠了一点、太无情了一点。虽然她觉得张彪和她越来越格格不入，虽然她下决心的意愿非常强烈，但这种心态更象冲动和狂躁，当重新定位和思考，又会暴露出于心不忍的软弱来。我深深地知道，我们需要的是时间，我们的爱情也是，当一切沉淀下来，才能作出正确和无悔的选择。

我们没有时间沉浸在责备和生气之中，明天，明天我们就得决定收还是不再收货！

外面渐渐地黑了，我亮起灯，娟子弯身伏在书桌上。我从背后看见她细长白晰的脖子，有些细碎的青丝落下来，搭在衣领上。这美好的模样曾让我心底泛起阵阵涟漪，现在却令我暗然心伤。

“姐，”我轻轻地叫了声，“不难过好吗？”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

“小文，姐好失败。”

我摇摇头：“至少我们还有希望。”

娟子的脸，由于激动，有些微红，细长的两眉，轻轻的颤动。

“不，如果货不能全收，在我们心里，会带愧疚和遗憾，在乡亲们的心里，我们会变得无信誉和无道义，我们要做有温度生意的愿望也就落空了。”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我们尽了心力就好。”

“不，我们尽心力了吗？可能还没有。我们还得再试试，一边收货，一边筹钱，无论如何，也要把乡亲们的洋葱收了，这样心里才踏实。”

娟子的话给了我惊醒，我拷问自已尽了心力吗？没有。我明明可以向姐姐开口，姐姐也明确支持我，我却顾及她和姐夫发生冲突，竟放弃那么好的借钱机会。至于姐夫要跟姐姐吵，谅他也不敢跟姐姐真吵，他就是一只鞭炮，“啪”的只响那么一下，就碎成纸屑。

当然，我感觉自已是非常自私的，一直在利用姐姐，对姐姐抱有一种寄生的愿望。可是毫无办法，因为我本身太虚弱，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实现自已的理想，但相对收货来说，这种利用就不值一提，娟子说要让生意里折射的每一缕光线都是金色，那么，就算是我实施自私的行为，也是无足重轻了呢，因为不仅对我，对娟子，更对乡亲们带来更多的利益和好处。对，我应该抓住姐姐这根稻草，希望藉此能把我、娟子和乡亲们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我要把我向姐借钱的事情告诉娟子，娟子以为我劝她不要疲于借钱了，所以阻止我不要说话，她要理理头绪，看看还有哪些可靠和保险的借处。我只好打住，心想，等以后找个机会给姐打电话，事情有谱了，再跟娟子说吧。

夜浓了，并继续深下去，却一直不见张彪露面，他自己做的事当然他知道那是对娟子的伤害和不尊重，所以还不敢直面娟子吧。而娟子呆我房里不出去，也是她表现出的最直接的抗议形式吧，可是，不可能这么长久僵持下去呀，不然，他们之间产生了裂痕，让整个院子人都知道了，这未必是他们都愿看到的结果。我想把张彪找过来，让他劝娟子回去，作为男人，他有理由放低身段央求娟子回去，不然娟子表现出挑衅和叛乱，那局面更危险和不可收拾。

我打开门，没想张彪正站在门边，他欲进不进，也许在外矛盾了许久。他看见我时，双手搓了搓，“嘿嘿”一下，把头向屋里探了探。我自觉回避，走出院外。外面太黑，又下起了小雨，头发有点微湿，我暗祈祷老天别雨下大了，不然会影响河滩上的洋葱。但我更祈祷屋内也是和风细雨，不然，收货还没结束，娟子若跟他彻底闹翻，车皮就毫无着落，那收齐洋葱也毫无意义。

虽然站在院外，但忍不住停留在能看到屋内情景的地方。屋里讲话是听不清，但我能把两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张彪起先靠近娟子，说了些什么，娟子没有理他，一直背对着他，张彪拽她的手臂，娟子用劲地甩开，两人僵持了一会，张彪又说了些什么，娟子对他吼了一声，就自已从屋里走了出来。

谢天谢地，总归两人出来了。我回屋里，灯光仍微微地晃动，椅子歪斜地靠在书桌边，一切似乎象什么也没发生样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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