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逝去的北方 5.15

吃过晚饭，就早早地冲凉回屋里躺在床上了。

今天娟天讲的话，对我震动太大，大到我的世界完全颠覆。我躲避，我封闭，甚至想到在这里消失。如果娟子真的不合伙了，收货还干得下去吗？仅凭从姐夫那里借的钱，要想收完其他几个村存放的洋葱，那简直痴人做梦！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细细地算着一笔账：收蒋家村的洋葱差不多花掉了一大半的钱，付车皮还等着用钱呢！那么，剩下的都不够再收两个车皮，即便收了两车皮，哪又能怎么样呢？后面的货难道就置之不管？

资金肯定周转不过来的！这六个车皮发货到了广州，路上跑几天，批发一两天，货钱再汇到这边，需要小半天，加起来总共一个半星期甚至更长的时间，难道我就干等着货钱回笼了再续收吗？但堆在沙滩的洋葱不等人啊，如果它们烂的烂，抽芽的抽芽，不就全毁了！

本来在蒋家村收完货，心情特别的顺畅，一切太顺利了，以至于让我有点忘乎所以了。没想过张彪会成为一道障碍，我总以为娟子能控制得住局面，没想娟子都不自信了。张彪不是爱她的吗？张彪不是对她百依百顺的吗？如果张彪真的横加干扰，难不成真象娟子说的，他是想保住颜面、地位及控制住娟子么？

忽地我又转念一想：事情还没有到来，事情还没有发生，我不这么折腾自己好不好？但我控制不住，不折腾都不行！

半夜听到院内摩托车的声音，哦，应该是张彪回来了。我关了灯，凑到玻璃窗边看，姐夫和王成富他们全睡了，只有娟子房里亮着灯。听到摩托车的声音，娟子迅速从房里走了出来。

“怎么才回？”娟子语气虽有责备，但带着关切。

“搞个车皮真难，就不停地给他们装孙子。这不，请站长和调度吃了饭，还歌厅里卡拉OK，完了，就到这时候了。”

“那车皮搞定了没有？”

“搞定了。”

“你也累了，赶紧休息去。”娟子想拉着他进屋，没想张彪就站在阶台不动。

“你怎么啦？”娟子问。

张彪说：“娟子，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清楚了，不说清楚就不能安心睡觉。”

“啥事？你说。”

“我劝你收了这六个车皮就罢手。”

“为什么？”

“先前你要我说说理由，我看见小文和周老板都在，忍着没说。收货的风险故且不说，单单就论由姓周的老婆在广州作我们的代理，我都不会同意的。”

“为啥不同意？是我们在麻烦人家，人家没意见，我们为什么要反对？”

张彪声音很粗，但尽量压低的嗓子：“就因为她是生意人。生意人就靠不住，她稍稍在货款上做些手脚，我们就吃亏大了。人心隔肚皮，终难信得过的。”

娟子说：“他们找你收货，是信任你，反之，你为什么就不能信任他们？”

“他们有人就在我这里，如果我亏待了他们或者我暗生私心，他们就会马上换人。而在广州做我们的代理，我们又不在场，怎么监督她？她要是做出昧良心的事来，我们还有得应付吗？所以，我必须去广州。”

娟子跟张彪理论了一番，：“为什么是监督人家？能监督得过来吗？一，王成富和李铁兄弟还需要招呼；你走得了吗？二，你去了广州，就可能引起大家互相隔心，以后还能好好去合作吗？”

“湖南人做事就在前头。你看蒋家村人不就吃了湖南人的大亏吗？这是前车之鉴。还有，姓周的从甘肃回来就形迹可疑，难道我们不需要警觉么？”

娟子说：“大家都打交道了这么久，以后还得打交道，怀疑人家总是不对的。我相信小文，有小文在，一切就可以放心。”

张彪气恼极了。

“小文小文，你就知道小文，他一个毛小孩来的，能抵什么事？何况在甘肃他跟姓周的同行，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他？”

“他为人正直，有良心，我就信他。”

就因为我，娟子才如此甘冒风险让姐作广州代理吗？我在她心目中，究竟代表了什么？凭心而言，张彪的话，有他的道理，可娟子竟然置之不顾，究竟为了什么呢？——不管怎么样，无意中能听到娟子对我如此的信任，也令我热血沸腾，此刻暗下决心，我若辜负了娟子，就天打雷劈。

这时张彪说话了：“不吃亏你就不信邪，是不是？我跟你讲，这次收货是我们拿出了全部身家财产，真到吃亏那一天，我们背负不起。你嫁给我，不愁吃不愁穿，我挣的钱完全养得起你，你干嘛要冒这个风险？”

“你当我什么啦？我嫁给你就为了吃和穿吗？我需要你养着我吗？张彪你听着，我有想法，有思想，我是个人，不是一头猪！”

“娟子，我别说得那么难听。总之，你不听我的，也由不得你。”

娟子猛地摔了一下手臂，怒吼了一句：“张彪，你不要太过份了”，她冲进屋里，随手要把门关上，张彪挡了一下，跟了进去。

天啦，他们在屋里会发生什么？我把眼睛贴在玻璃上看，屋里灯一下子灭了，安静了，整个院子也安静了，而院子的黑一下子仿佛全笼罩要我的心上了。

我的心沉浸在深深的黑里，手伸向四边，却无处可抓。天要塌了，我不是高个儿，可由我来顶着！张彪死活不肯让娟子收货，那这个“事业”就全是我的了？！天啊，别这么生生地折磨着我！主角都退场了，只留下配角，这台戏还演下去吗？

在南方，我见过活杀羊，两只羊，一只栓着一边，另一只挨刀子，挨刀子的死活挣扎，栓着的那一只却声声哀号，我现在是感同身受了。挨刀子倒下去的是娟子，而我就在一边哀号！

这时候，我好想给姐打电话，告诉她别作我们的广州代理了，要作就让他张彪作去，这费力不讨好的事越推干净越好，实在推却不过，那收了货款，就公公平平地，一五一十里全部汇过来，我跟娟子把账算清，把钱分了，就离开北方，生意场不是我混的，北方也不是我呆的，我象一只鸟儿在北方的天空划个痕迹，然后完全地消失。我消失了，娟子的幻想也就破灭了，她用不着去做有温情的生意了，用不着去跟张彪争长论短了，她的生活也就平静了。经此，她可能懂得，瞭望幸福的出口并不是那么好找，我都万念俱灭，她也就死心了。

我不是北方人，离开了北方，就看不到乡亲们那愁苦的脸，也够不着乡亲们的指指点点。

娟子说的“把脉脉的温情照射到生意里面，把有温度的生意当做生命需求”太过理想化了，光有牛屎没有泥土也不会长出一朵灿烂美丽的花来。我要离开北方，只要发走这六车皮的洋葱，收到货款，和娟子把账结了，我就离开北方！

突然间又想：我是解放了，可娟子怎么办？让她独自在这背负骂名和承受指责么？刚才我还说绝不辜负她，我若辜负了她，就天打雷劈。难道我就这么狠心和绝情么？——我好难过和纠结！一个声音从心底里冒出来：不，我一定要照娟子说的，尽最大的能力，坚持把货收下去。办法总是有的，绝不把娟子扔在这里不顾不管！

这声音给了我一个警醒！对，别胡思乱想了，别把自已弄得筋疲力尽了，反正明天还没到来，最糟糕的事情还没出现，先赶紧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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