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逝去的北方 5.12

时间不再耽搁，娟子把代理人和蒋家村的乡亲再度召集集中，并当众宣布：加价两分，立马收货。

这动作出太意外，乡亲们一个个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昏，醒过来差点山呼万岁。真不是把虚夸，而是失望越大，感动越大。乡亲们原指望我们能回来都阿弥陀佛，没想我们回来还带来更好消息。过去，宋太宗着开封府伊冬天给百姓送衣送炭，那是为了他的江山社稷，而现在，娟子把唾手可得的利润吐出来，在朴素的乡亲眼里，更显伟大。

娟子接着安排购置包装袋、组织人员到沙滩上包装、过磅、记数、付钱、重新码堆……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总有人要不断地打破惯例，创造新的模式，我们一开张，就冒出许多新鲜套路，乡亲们应接不暇，不停地伸出大拇指。

万事开头难，理顺了开头，就晴空无云，娟子终于有了一刻闲下来的舒坦。她向我挤挤眼：“外头走走？”

人头窜动中，就算我最无聊，被尊称老板，却一点忙都帮不上，该操心的，娟子都揽了，仅能做的，就是把从姐夫手头借的钱，一张张付清到蒋葵生的手里。

听见娟子相邀，我心头开花，比罂粟还香艳。站在匆忙的人群堆里，我无聊得太显眼，跟娟子走走，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沙滩外一排排的杨树，可挡强烈的阳光，心旷神怡的却是树林中的风。光在沙滩上站着，都汗粘后背，干活把衣袖当成毛巾的，还湿漉漉能拧出水，娟子刚才粘成一团的头发，在树林中一会儿就开始飘逸。

“嗨，小文，你今天表现不错。”

她这是夸我还是糗我？我高高地耸立在沙滩上几乎就是木偶，所有的表现，连木偶都自叹不如。

“姐，我置身事外，象是看客，是不是太不中用了？”

娟子笑了。还别说，娟子笑起来或妩媚，或性感，或温柔，而此时的笑，搅得我心里一团浆糊，起了疙瘩。

“不，你今天很镇定，很淡然，很冷静，有高度、有觉悟。”

我曾经的烦躁、恐惧的意义，只在于突出我今天的冷静和泰然的话，那这种情况顶多算是在海滩上玩皮的孩子拾到年代远久的一只漂流瓶。

娟子的夸奖是她有意忽略我背后隐藏的矛盾和挣扎。如果我寄望原价收货的话，那极有可能我从北极洲转悠了一圈才回来，心连骨头都是冰冷的了，但若说我有娟子一样胸怀，那对我着实高估了。人天生就会用身体去堵枪眼？纯属扯淡！只在她的耳濡目染下，我也有“舍生取义”的初级觉悟了。

“姐，别夸了，我们是一要绳拴着的蚂蚱，你飞我跟着飞，你落我跟着落，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你这样想就好，心定了，就能把精力投入到收货当中来，不然一天一个心思，神经都绷断。”

我的心就算点不干净，也会被娟子漂白。我联想到“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的成语了，可以这么说，是娟子一步步引导我放弃狭隘和自私。在《西游记》里，猪八戒意志最不坚定，经常摇摆，但带头人唐僧心如磐石，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照样走到了西天，有娟子陪伴，我也一定能走完收货最后的一程！

树叶能挡住些阳光，但仍照出我很短的身影，它跟我一步不离。我忍不住问：“姐，假如，只是假如，我们负债累累了，你会真的跟我去南方？”

“怀疑吗？”

我咽了下口水，把自己噎住了。

“我不怀疑，但也不敢肯定。”

“你有勇气带着我走吗？”

说句不好听的话，狗儿猫儿看见碗的鱼肉，谁能说它没勇气把它们偷走？我自然也用不上说出米国动画片《非凡公主希瑞》里“赐予我力量吧”的台词。但“第三者”这个词在脑子一闪，我觉得自己就是猫呀狗呀的禽兽了。

娟子问我勇气，是想探究我真实的内心世界、判断我的态度吧，或许，女人需要面对的就是个真实吧!

“我……我象不象个小偷？”

娟子眉头一扬：“带走我，觉得对不住张彪，对吗？好象偷过他什么东西，对吗？我说过我的生活是十分的空虚。我和张彪虽然名为夫妻，可他不能驻在我的心里。我还说过，张彪这人：外面的架子虽光鲜，内囊却不然。你并没有偷他什么东西，我是自愿把我的东西赠给了你。——有没有听说过非洲戈壁滩有一种依米花，它用五年的时间扎根，第六年才吐蕊。花期也只有两天，开过之后就枯死了。我就是这样的一朵依米花，用五年的时间等待你的到来，你到来了，我才开放，你一旦不在这里，我的花期也就结束了，所以只要你在，我就要开放得热烈而坦然。我希望你面对我时，也是同样的热烈而坦然。”

娟子的话让我太多感动，但我不赞成她这么说。一则，张彪的妻子名义还在，她身体就不属她一个人所有，也不是她想给谁就能给谁了，二则，我不愿她是依米花，二天的花期，我离开它就枯死，这难过的结果，我绝对不要。如果依米花含苞欲放而不死的话，那就让它含苞欲放好了，没必要让它为我而开。

但张彪越反对收货，娟子就对他越失望，对他越失望，对我的感情越炽热，对我感情越炽热，就越坚定跟我去南方，所以今日里偏说出依米花之类的话。但我有点不安了，我的羞耻感又冒了出来，我曾努力把它压抑，甚至想把它从心里抹掉，可它时不时地刺痛我一下，让我知道自已就是一个卑鄙的人，一个没有道德的人。

我一时不知如何跟她说话了。她先前的约法三章，被她丢到臭水沟里去了。在别的事情上她很有原则，在感情上，她比我更容易冲动，比我陷得更深，我们之间撞擦出来的火花，绝不会轻易在她的心底寂然而灭。

我隐隐有些担心，如果我与娟子在感情上暂时不隐蔽的话，真的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姐，从今天起，我们一门心思去收货，好不好？”

她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我担心张彪……”

“别畏畏缩缩的好不好？前脚迈了出去，后脚还收得回来吗？我们的事谁也干涉不了！”

她似乎听懂我担心张彪啥啥了，似乎又没听懂，她说的“我们的事”，究竟是感情上的事呢还是收货的事，我没弄得明白，想多问一下，她说要去河滩收货了。

我们在树林里散步就这么结束了，路很短，脚印也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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