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猎人 第三章 爱与信仰与罪过

“我已经受够你了，你这个愚蠢至极的小女孩儿。就是你的这种倔强害死了你的妈妈，你是一只丑陋的小恶魔，在出生的时候就夺取了你妈妈的性命！看看吧，莉莉丝，你本不该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你为家人带来了灾难！现在，我不想我的视线中看见你的身影，给我滚出去！”

“砰”的一声，莉莉丝的面前，两扇木门紧紧地闭死。然后木门的里面传来了一阵小孩子的笑声，接着是玛丽修女的大骂声：“给我闭嘴，你们这群下贱的猪猡，从现在起，你们必须知道你们自己的身份是什么！那就是，你们必须刻在灵魂中的烙印……”

莉莉丝在门前呆了一阵子，随后意识到这简直是在浪费时间，现在的话，可以比以往早上那么一个钟头的时间，帮爸爸做好晚饭。于是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脸，那上顿时显现出两道红色的印记，但拜其所赐，莉莉丝脸上的沮丧表情被她开朗的笑容所取代。下面要做的事情可不容许她带着这样的表情去完成！

莉莉丝走在小道上，蝴蝶在小道一旁的花丛中翩翩起舞。但是其他一些昆虫就没有那么的好运了：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到这里的传教士们交给农民们一种药粉，并承诺他们这东西可以轻松消灭毁灭庄稼的害虫，于是，除了蝴蝶和她的幼虫可以在这种药粉的毒性下存活，其他的小生命大都消失在了田间的土地之中。多么寂寞呢，蝴蝶它们，还有……莉莉丝又是会这样想到，但不一会儿，这个漂亮的小脑袋就想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刚刚的胖大婶给了自己一小筐没有卖完的马铃薯，实在是太幸运了！

几乎走过来的所有人都认识莉莉丝，见到这个可爱的小精灵。所有人都会招一招手，然后说：“哎呀，这不是可爱的莉莉丝嘛！现在已经从教堂那里回来了吗？教堂里那些人啊，都是很聪明的人呢，莉莉丝以后也要成为能给其他人带来幸福的人……”

成为能给人们带来幸福的人？莉莉丝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好像哪里不对劲……所以莉莉丝只能默默回道：“嗯，那么大叔大婶，明天再见啦！”

父亲总是会坐在一颗大榕树下等待着莉莉丝，他的腿最近又变得不灵活了，现在只能拄着一根木制的拐杖下田去干活，现在夏天已经逐渐来临，莉莉丝最担心的劳累炎热的季节又开始了。她不想再看到爸爸汗流满面在炎热的阳光下耕种的场景，要是自己能够将这些事情全部做完就好了。然而自己能做的，只有在家中帮爸爸准备好粗糙的饭菜。她的年纪，还不足以让她在厚重的土地上劳作……至少也得等她十岁以后了才可以，父亲是这样想的，然而这个小女孩儿还有一个多月才满七岁，而七岁的她已经承受了太多。

父亲看见了莉莉丝。太阳还没有要下山的意思，它在西天散发出应有的热量。这个时间，莉莉丝不该回来的，他没有听到钟声，那代表着……

莉莉丝的麻布包中装满了马铃薯，那本教会发下来的充当教科书的《圣书》被马铃薯压在了底下。

“爸爸！”莉莉丝看见了爸爸，赶忙跑了过去。

父亲却没有应答，他面带怒容地看着莉莉丝，并且斥责道：“你难道又和修女大人吵架了吗！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回了！”

莉莉丝心中念道不好，顿时低下了头，沮丧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不，是玛丽姐姐她说错了，我只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而已。”

“别为自己的错误找寻任何的借口，记住我的话，莉莉丝。我对你太过于放纵，使得你失去了自己应有的是非，现在，你应该回去，给修女大人道歉！”

“不，爸爸，我没有错！”

“你必须去！”

“不行！我不认为碧之女神的自由是错误的，相反，说人是‘不平等’的玛丽姐姐才是难以置信的！”

父亲沉默了一下，接着一字一顿地说：“有些时候，对的，不一定是对的，错的，也不一定是错的，而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莉莉丝，你现在是错的。现在，你必须去给修女大人道歉，否则的话……”

父亲没有说完，莉莉丝的眼泪已经跌碎在了地上，她哽咽着说：“爸爸，你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讨厌这样的爸爸！”她把背着的麻布包丢在了地上，马铃薯散落了一地。莉莉丝很快地跑走了，跑向家的方向。

“莉莉丝！”父亲大喊着追赶，但是扑通一声，他重心不稳，跌倒在了地上，“莉莉丝……”他呢喃道，灰尘沾满了他苍老的面颊。

莉莉丝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门紧紧地拴住。然后她转过脸来，蹲坐在地上，捂着脸闷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太阳渐渐下山，窗外只剩下了最后一点余光，西天的云彩变成五颜六色的样子，然而那些色彩终究会被极端的黑暗所取代。

“莉莉丝，哦，我可怜的莉莉丝，你为何在此地掩面哭泣？你看你的小脸，已经哭成一只悲伤的小猫了！”一只红色的“精灵”从窗户的缝隙中飞了进来，在莉莉丝的头顶上环绕着。

莉莉丝头也不抬说道：“我被爸爸斥责了。”

“小孩子总会受到爸爸的斥责，这是他对你的爱呀！”

“但是，我不想因为这种理由而被责骂……”

“那你就必须知道，世上有些事情的发生是不需要理由的。我亲爱的莉莉丝，唯一的方法只有一个，它可以免去所有无端的斥责与不合理的惩罚，那就是……”

“够了。”莉莉丝阻止了“它”继续说下去：“我要做饭了。”

“精灵”消失不见。

然而莉莉丝做完晚饭，一个人在餐桌上等了很久，等到煤油灯都要烧完，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莉莉丝心中开始发慌。

她继续等待。

不知什么时候，她迷迷糊糊爬起来，刚想叫声“爸爸”，才意识到，爸爸还没有回来。

她鼓足勇气，跑出门去，屋外寂静，漆黑的田野散发着无声的恐怖。

哦，这里是一片死地，自从那些药粉撒在这片土地上，青蛙们、蟋蟀们再也不再和自己打招呼了，只有漆黑的乌鸦站在腐朽的枝头，发出一声有又一声渗人的鸣叫。它们在盯着自己吗？

这些乌鸦是如何存活下来的呢？少去了许多生命的土地上，它们也该没有了食物才对。只有一个答案——尸体……

“爸爸！爸爸！”莉莉丝扯着细嫩的嗓音喊道。她那甜美的声音陷入了一个漩涡，黑暗未知的漩涡。没有人搭理她，没有任何人搭理她。只在变得愈加寒冷的空气中回荡着她的声音——“爸爸，你在哪里？我知道错了！”

莉莉丝感到自己一定快要疯了，所以她才会看到那一团蓝色的火焰在追着自己。

爸爸给她讲过鬼故事：在寂静的田野中，有蓝色的小恶魔，他们浑身青蓝色的火焰，跟随着迷途的羔羊。每当有小孩子犯错的时候，他们就会出现，抓走那个孩子，带她去一个永远都无法回来的地方……

“我不要去回不来的地方，我要和爸爸在一起，爸爸，你在哪里？爸爸！”那蓝色的火焰离她越来越近，终于快要触碰到她。

莉莉丝被石头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上，细嫩的膝盖上，鲜红的血一下子冒了出来。莉莉丝没有感到疼痛，只是想要站起来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绝望的情绪漫上了心头——“爸爸”，带着绝望的内心地呼唤。

然后一双粗糙有力的打手搀扶起她的身体，是父亲的。

“回去吧。”父亲摸着莉莉丝的头，慈爱地说。

莉莉丝的眼泪从眼眶中不要钱一样地流出。她趴在爸爸的胸口，那里不一会儿就湿润了一大片。

深夜的餐桌上，没有笑声。

莉莉丝感觉自己很累了，于是很快地在床上睡着了。父亲打着煤油灯照着莉莉丝已经哭花了的熟睡着的小脸，内心泛起一阵疼痛，尤其是当他看到莉莉丝膝盖上的血痕时，这种疼痛的感觉更是到了无以附加的地步。他找来一块干净的纱布，将草药研碎稀释，涂抹在纱布上，然后无比轻柔地裹在了莉莉丝的腿上。药物的刺激使得莉莉丝微微抽动，她的眼皮稍稍抬起了一下，但是并没有醒过来——这个小女孩儿已经太累了，但就这样，今天的痛苦在明天就会消失不见了吧。父亲这样祈祷着。

他重又坐回了餐桌，面对着那盏煤油灯发愣。他想：在这张破旧但是结实无比的餐桌上，本来应该有三个人的身影，但现在，只有自己一个。小小的火光只将自己的影子投在了墙上，但是，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莉莉丝没有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她该随着她的妈妈一齐前往美好的世界，而不是在这样的世界里同他一起受苦。我的妻子啊，我该怎么做才能做好？如果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

父亲没有跟莉莉丝说，他只是一个劲的抽烟：他是怎样跪在教堂的圣像下忏悔；他是怎样承受，信仰被践踏得一干二净的愤恨。而医生却在这百般交集的时刻告诉他：你的寿命只剩下不多的三年了，如果这三年你可以一直平心静气的话，那么这个时间还可以延长许多，不过，你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太差了，我有些担心……

一切都来源于自己的无能——自己没有办法让莉莉丝接受更好的教育，毕竟那些是贵族的权利，而现在，新教开始对自己的信仰进行否认，就连自己这个父亲也不得不昧着自己的良心对莉莉丝说：人生下来并不平等，然而，莉莉丝还是坚持自己的信念。或许之前的自己才是真正的父亲，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那么这样的活着，和死有什么区别？

一旦形成多年的信仰遭到了巨大的冲击，那么便意味着自己的前半生是一种虚无，这代表着对自己过去的最强烈的否定。但最大的问题来了：如果自己本没有错的前半生是错误的，那么本来有错的后半生又是怎么样的呢？一个巨大的矛盾，扭曲着伊利亚特所有旧教信仰者的灵魂。但对于父亲来说，最压抑的不只是这些，还有更加强烈的，那命运的涡轮，正在撕扯着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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