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雪之华 第九章 不合时宜的决斗

大礼服，为每一个贵族必须有的、最高规格的礼服。根据家名和地位的高低决定颜色、花纹、装饰，根据年龄、体型与性别决定款式和大小。财力能决定的唯一一项是，这一件礼服你需要穿多久。

当然，这样昂贵的东西，并不是每天都会穿的。不仅因为价格高昂，一旦弄脏就是不小的损失，还因为穿着时异常的麻烦——比起校服和便服，简直麻烦到无以复加，因此也被戏称为“昂贵的麻烦”。就算是王族，也更倾向于穿着设计更简单、使用感更舒适的便装，因此在规定必要的场合之外，能够看见大礼服的可能性几乎是零。而与之相对的，在必要的场合，如果不穿着符合自己身份、符合场地格调的大礼服，便会被直接驱逐，不留余地。

“呼……”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

帮我穿着的仆人见状有些紧张，连双手都在颤抖。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有感而发。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不会因此损失任何东西。”

这个仆人是日常为柳区洒扫的仆人之一，正巧被我抓住帮忙穿着这“昂贵的麻烦”。自然，毕竟是请求人帮忙，原本也允诺了报酬。我没打算找借口赖账。

“是、是的……您没事就好。”

扣上最后一颗扣子，仆人忙不迭地告退。我叫住她，递给她一个装满金币的布袋。布袋上，用丝线绣有柳条和红鲤鱼的图案。“这是你的劳动应得的报酬。”

她一愣，忙不迭地道谢。甫一接过，打开袋子就准备把金币倒出来。我拦住她，重新把布袋封好、扎紧，又再次递给她。

“这个袋子，说不定你会喜欢。拿着吧。”

“这……怎么可以……”

“就当作是你辛勤工作的小小惊喜。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下一次还可以过来帮忙。毕竟——”露出符合身为伯爵身份的高雅微笑，我顿了顿，“大家都喜欢勤劳而慎言的人，对吧？”

她千恩万谢地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接下来……我将论文、相关资料和简单的化妆品放入提包里，确认万无一失后，迈着相当艰难的步伐离开了我在这个学校的、只住过一次的房间。

***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头痛欲裂地看着一左一右喋喋不休的两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自我有记忆以来最大的咆哮声。

路人纷纷侧目。这也难怪，一个穿着无比正式的大礼服，明显即将要去相当高雅场合的人（我），被两个灰头土脸的人一左一右拉着，动弹不得不说还发出相当没品的吼叫声，不可谓不是难得一见的奇观。

他们两人均是一愣。

我冷冷地扫一眼拉着我左手的绮，转过头用同样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拉着我右手的姬文月。

“轮流，把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别插嘴，别打岔，别放飞自我，我赶时间。”

“可是姐姐……”

“可是天缭……”

“要么松开我，要么闭嘴。”

“可是……”

“可是……”

“我数到三，想跟我进圣护院你们可以继续。一……”

左右两边同时噤声。真是的，早点这样不就好了？

我挑眉看他们。“那么，谁先来说？”

绮默默地松开一只手，举了起来。

能够一点一点听他们说前因后果，我想我大概就能知道怎么解决了。

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当然，不久之后，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把那个愚蠢的自己掐死在宿舍里。

***

大概一刻钟后，我就对自己的愚蠢有了深刻的认识。

“女神在上……我竟然会有两个武术科的人能够把话好好说清楚的错觉。我必须要为自己的愚蠢向您忏悔，创造与守护吾等之国的女神。”

事情的发展，该说不出所料呢，还是全都怪我呢。

原本还一句一句能说清楚的两人，没有超过十句话，就又恢复了两边剑拔弩张地喋喋不休的状况。更让我纠结的是，时间渐渐流逝，我却连好好让他们和平解决的办法都没有。

再一次深深叹息之后，我下定了决心。

“你们两个，给我安静。”

不同于之前用声音压倒他们的势头。毕竟那太丢脸了，我不能再丢第二次人。

所以，我只能压低声音，大概地散发出“我很生气，我非常生气，我想弄死你们两个”的气息。

所幸这很有用。虽然有时候我也怀疑他们二位到底是不是真的如野生动物一样连最基础的互相交流都做不到，但毫无疑问，野生动物的警觉心他们有好好地装备在自己身上。至少，他们又一次停下争辩，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我。

“姐姐……”

“天缭……”

“你们，决斗吧。我来当裁判。”深呼吸，深呼吸，不能生气，不能激动，不然我很可能会一不小心用“那种语言”说些什么。如果事态真的发展成那样，之后的残局便更不好收拾。所以，我要忍耐。

“诶？”

“啊？”

两人继续着同步率极高的反应。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明明这两人在某些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为什么，就是跟冰与火、光与暗、黄鳝与油一样，水火不容呢？

“你们不是早就想决斗了吗？去决斗。就在那边的斗技场。我给你们当裁判。还有动作快，我·赶·时·间。”

两只手都被他们拉着，我无奈，只好把头扭向印象中斗技场的方向，稍微抬了抬下巴。

左右的两人疑惑地看着我。眼神里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冒牌货。好吧，如果是平时的我，的确不是会让他们决斗的人。甚至可以说，在之前的岁月里，我不止一次，试图让他们的关系变得“稍微”正常一点点，至少可以维持短时间的和平也好。总而言之，决斗这种事，在今天之前，我的确是不但不会主动提出，反而还会劝阻的。可……

……谁是冒牌货啊！我只是今天真的赶时间而已！再陪他们拖下去之后的安排全部都要打水漂了！

“还不快去？！难道你们打算在这里拖着我站一天吗？”

“哦……哦！”

“是！！”

***

学园内，虽然武术科早已式微，早年人丁兴旺时建造的大量斗技场倒是没有被拆除。当然，因为武术科的式微，现在多数斗技场都被改造成可以承受超高强度的魔法攻击的新斗技场，平时也不怎么对武术科的人开放。不过事有例外，如果有魔法科的人带路，几乎所有的斗技场都可以随便进出。在这个魔法科占绝对多数的学校里，想要找一个愿意带路的魔法科学生还是简单的，也许也因此，武术科的人也认可了这个设定，并没有因此闹出什么矛盾。

……当然，在我看来，这仅仅是因为武术科实在人口凋敝，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斗技场遍地的好处就是如果要找地方决斗，就近就可以找到符合规格的场地。当时，最近的斗技场只要从我们的所在地走不到半刻钟就能到，但考虑到我穿着大礼服以及并不想丢人现眼的心思，他们俩还是拦下一辆路过的公用马车，与我一起坐了进去。

“那么姐姐，决斗的规则是什么？”

斗技场内，他们二人分别站在左右半场的中线上，相距约有三匹马长的距离。突然，绮转过头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

站在她对面的姬文月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脸上的表情却毫无顾忌地表示，他也想知道。

……也是，我是裁判。

“武器、流派无限制，别弄死对方。速战速决。以上。”

“？！”

两人一脸惊愕。

就算并不是武术科的我也知道，在决斗时可以使用的武器是有限制的。因为决斗的目的只是分出胜负而不是拼个你死我活，一般而言毒药、各种可以造成难以愈合伤口的武器以及所有远程武器都是被禁止的。但是我想，以绮和文月的关系，他们应该并不会真的置人于死地——更何况我之前被他俩夹在马车中间的时候也暗中观察过，他们并没有携带那种更方便暗杀的武器。而且作为和他们两人都有剪不断的关系的我自己也清楚，他们在毒药上的研究远远不如我，即使有万一，我也能及时施救。

我只希望他们能够尽快！马上！迅速！解决！仅此而已！

“我三番五时（下午6时）之前要出现在圣护院，奥在等我。之后我要在四番一时一刻（下午8时15分）之前到会场。预约的马车会在三番三时一刻（下午4时15分）到华月门（第四校门）。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没有。”

“解除非必要武装，行礼！”

在我一声喝令下，他们两人不情不愿地把其他零零碎碎的武器丢到暂时影响不到自己和对方的场地上，对着对方微微弯下腰，点点头。

在抬起头的瞬间，他们几乎同时抽出了武器。

绮的武器就是她最喜欢的、平时别在腰际的匕首，大约与她手臂一样长。文月的则是使用了一把我看着觉得很眼熟的长刀。长刀刀身约两指宽，立在地上时刀柄却约能到他的胸口。我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的刀背上有缭乱如雪花的痕迹，但是一眨眼又消失不见，所以这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我上一次见到这种刀的时候好像还是在姬家……？好像总有种印象是奥月也有一把很漂亮的刀来着。

……嗯？等一下，他的刀鞘呢？算了，这不是我管的事情。

虽然也有听说过“一寸长一寸强”之类的说法，我却并不是很担心缭。她如此争强好胜，既然将其他的武器舍弃而选择匕首，就说明使用匕首时她的胜算最高。

至于文月，似乎也与我有相似的想法。他摆出架势，看起来倒隐隐在防御。

几乎是在我一错眼的时候，缭的身影消失了。几乎在同时，文月一侧响起鸣金之音，而我只能看到文月横过刀，格挡住了来自下方的缭的攻击。

两人似乎在进行力量的比拼？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们两人的确在原地似乎僵持不下了一阵。之后缭就地往外一滚，躲开了文月顺势而下的劈斩。刀背斩击地面的一瞬，我的内心也跟着一颤，甚至怀疑它会崩断。

之后，我有些兴趣缺缺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甚至有些犯困。

以我对武术浅薄的研究，只能看出他们两人很强，而且实力不相上下。缭的速度非常快，几乎能够回避所有来自文月的攻击，时不时还能够偷袭一下。文月则胜在力量大、技术强和攻击范围广，只要一刀挥过，绮就不得不做出招架或提前闪避。之前曾有一次她被刀背击中，白皙的手臂上立即出现红痕，换做是我估计能痛得昏死过去，她却完全没事一样躲开了下一次的攻击，然后又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啊……好无聊……你们倒是快点结束啊……

逐渐的，我的目光已经跟不上他们的动作。能够看见的只有文月像是对空气做出各种攻击或防御，那里明明空无一人，却每一个动作都发出了金属相碰的声音。

你们这群武术科的，真的觉得这样有趣吗……明明魔法更深奥……？啊，不过，他们两个并不能使用魔法就是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眼睁睁看着太阳越落越低，都快隐没在斗技场高高的围墙上，这两人还是不知疲倦地在战斗着。而我已经连看的兴趣都没有，单手支在膝盖上，与其说是思考，还不说在打瞌睡。原本还非常焦虑，现在的心情已经变得自暴自弃、怎么样都好。

现在什么时候了呢……我还赶得上今晚的大会吗……早知道就不让他们决斗，直接二话不说带去圣护院好了。也省的我在这里陪他们浪费时间。

不过说不定他们的关系能变得稍微好一点……？

啊——啊——我不管啦！总而言之你们快一点！

就像是听到我内心的呐喊，突然间，两人的动作都停下来。只不过，他们保持的姿势有些危险。绮的匕首架在文月的心口，而文月的刀则横在绮的颈间——是有刃的一面。

“平手……吗。”

我从看台的座位上站起来，他们就像是被火燎到一样迅速将武器收回，并且与对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只不过，绮在苦笑。

“姐姐，我输了哟？”

“是吗？刚刚你们明明是同时只差一点就能够致对方于死地了。”

听到我外行的发言，绮摇摇头。“最后一击并不是重点。我在对战过程中被他击中了……姐姐你应该有看到吧？如果他那时候用的不是刀背，我的手大概能飞出去老远吧。”

“是吗……”

我拍拍她的肩膀算作安慰。

“我没事的，姐姐。”

“天缭，你不是说要去圣护院吗？我送你去等马车的地方。”

似乎是察觉不到危险，文月也凑过来。

“不了，没有多远的。倒是你，不觉得有话应该跟她好好谈谈吗？”

没有管在我一句话下木在原地的两人，我拉起礼服的下摆，朝着马车等待地——华月门跑去。

然后，我远远地，看到了因为我久久不至，最终载上别的乘客绝尘而去的马车。

好吧，这下子，彻底完蛋了。再约马车肯定已经赶不及折回圣护院，直接去会场我又害怕奥月会在圣护院里苦等。这个时候就算给他传话，他应该也会坚持跟我一起出席的吧……所以，才不得不回去啊。

心如死灰的我掏出纸笔，正准备冒着违反王法的危险自己制作一个简易的传送阵时，突然身边又一阵妖风飞过。抬头一看，车厢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式，上面用金箔贴着羽翼般的装饰，在夕阳的红光下显得特别的刺眼。

又是谁呢……算了，有时间多管闲事，不如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尽快地回圣护院。摇摇头，我正准备往一边的茶屋走去，却看见那辆马车掉了个头，又回到我身边。

“看起来你很不走运，只差一点就能赶上自己的马车了。”

微微拉开格子窗里，我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那是，传闻中的转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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