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009 调查研究

农世通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分别在柯传民、季休武、卜学新等人的陪同下，拜访了全村将近一半的农户。开始几天，他跑遍了小时候比较要好的朋友家。他也不客气，到谁家赶上饭时就在谁家吃。但他有一个规矩：不准重新做菜，赶上什么吃什么。

后来，他按照自己的意图，先后访问了全村比较富裕的和比较贫困的农户。在访问这些家庭时，他都仔细地问清楚近3年来的具体情况，还亲自到人家的里间屋看看，为各户的家当暗暗估价。对于欠债户，他还要问清楚欠款的数目、借款原因以及利息多少，等等。

农世通的记性好，每天晚上都能将白天访问各户的情况准确地记下来，几乎没有差错。所以，季霞说他是“60岁的人，40岁的心，20岁的脑子”。

对柯季村农民现实经济状况的调查不是目的，只是为了心中有数。不过，真实情况使他感到：某些新闻媒体有关本地农民收入如何如何，有百分之多少多少的农户“基本达到小康水平”的报道，确实水分过多。从他调查的实际数据来看，按本省公布的农村“小康之家”的标准，这个村没有一户能达到的。虽说有3户村民比较富裕，除了柯兰亭在家乡倒腾买卖之外，其余两户的主要收入都是来自在外地打工所得。

贫困人家的经济状况，几乎都在“温饱”以下，最穷的农户，全部家当（包括房屋在内）的价值，都不够还债的。当然，能达到温饱的农户是绝大多数，约占全村总户数的百分之八十左右。

下一步，农世通要做的事情就是对这一带的自然条件、水土状况、社会环境以及人们的现实思想意识等方面作一次详细地考察，以便找出优势，明确发展方向，选择适当的方式，去实现心中设想的第一个“三年计划”。

这天早饭后，农世通对卜月娥说：“今天上午你帮我办点事行吗？”

“还有不行的？”卜月娥笑嘻嘻地说，“要办啥事儿？你说吧！”

“你骑上季老师家的自行车到政府村去一趟，买两条香烟，再买几斤瓜子。”

“你不吸烟，买烟弄啥？瓜子儿一次买多了会放疲的，几斤，够你嗑多长时间呀！”

“烟不是我抽，瓜子儿也不是我一个人嗑，我要请人来开几个座谈会。”

农世通从抽屉里拿出300元钱递给卜月娥。他又说：“8块钱一包的烟买两条，剩下的钱全部买瓜子，要挑好一点的。”

“买那么好的烟弄啥？”卜月娥有点心疼，“农村人谁吸那么贵的烟，就是武爷不才吸5块钱一包的烟嘛！”

“请人家来嘛，我们又不管饭，烟总要好一点吧！”农世通说，“茶叶我有，到时候你得帮着多烧几壶开水啊！”

“这些事儿你就不要操心了，”卜月娥笑笑，“我都能把它办好。”

农世通分别召开了10多次座谈会，参加会议的人数达到七八十个。除了柯传民、季休武每场必到之外，其他参加会议的大多是一些有一定经验的男性村民，当然，也有少数女性参加。小学校长白书丕、乡农技员卜贵英以及村里的领导班子成员，都先后参加了会议。

座谈会的内容五花八门，但主要是围绕“柯季村为啥富不起来”和“柯季村怎样才能富起来”这两个大题目。

对于第一个题目，发言的人们情绪激荡，特别是对社会上的腐败现象，有些人都达到了愤怒的程度。他们把民间流传的一些买官卖爵、贪污受贿、腐化堕落、欺压百姓的顺口溜、俏皮话滚瓜溜熟地说出来，同时也对农民自身的保守思想、陈腐意识、封建迷信、陈规陋习、家族观念、等方面进行了剖析和批评。

光是围绕这个题目的发言记录，农世通就写了满满3个笔记本。现摘抄一些有代表性的“名言警句”如下：

“领导要是腐败，政府肯定无能。”

“干部肥吃海喝，群众难出穷窝。”

“发家有路无人带，致富有门无人入。”

“阎王没给发财的命，累断脊筋也无用。”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无山无水，饿死穷鬼。”

“不靠公路不沿河，发财致富轮不着。”

“……”

在谈到第二个题目——“柯季村怎样才能富起来”的时候，出现了很长时间的冷场，大家你瞅我，我看他，谁也不发言。

后来有个人说：“这个问题还讨论啥呢？俺们村不也富起来了吗？你看，大多数人家不都盖了瓦房吗？解放前地主家也没有瓦房呀！”

为了提醒和诱导与会者，农世通就把本省关于农民达到“小康之家”的各项指标给大家念了一遍，然后又介绍了外地富裕农村的情况。

这个措施引起了曾经到江、浙一带农村打过工的人产生了兴趣。他说：

“哼！就凭几间破瓦房能叫富？你看人家江苏、浙江那一带的农村，哪家不是两三层高的一座小楼？哪家门口不通水泥路？人家村里的摩托车比俺们村的自行车都多，还有一些农户有汽车，俺们村有吗？

“人家那屋里啥摆设？那家具俺们都没见过。冰箱、空调、大彩电，凡是百货大楼有卖的电器，几乎家家都齐全。

“我是1993年去帮人家安装闭路电视的，那时候他们家家都有电话，现在都过去好几年了，俺们村别说通电话，连电话线都没有，有点儿急事还得到政府村邮局去打电话，这能和人家比吗？这也叫富裕吗？

“就俺们住的这些又矮又小的瓦房？哼！我不是糟蹋自己，还没有人家养猪场里的猪圈好呢！”

一席话，使在座的老农们抓耳挠腮，不停地咂嘴，叹气，摇头。于是，许多人也都陆续打开了“话匣子”，也有一些“警句睿语”，比如：

“若有能人带头，发家致富不愁。”

“不怕地薄水贫，就怕四肢不勤。”

“只有科学领路，才能发家致富。”

“科学技术是个宝，发家致富少不了。”

“不怕鬼，不信神，发家致富全靠人。”

“只要干部敢干，群众不是软蛋。”

“……”

农世通花了300元钱外加两斤茶叶请人来开座谈会，所得到的就是写得密密麻麻的几本发言记录。值吗？值！他并非是要找出柯季村贫穷的原因，也不是要寻求柯季村致富的办法，而是要测试一下村民们对致富奔小康的认识水平和渴求程度。

他非常清楚：自己不可能直接组织领导农民们发家致富——不是他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他没有这个权力。他既不是本县县长，也不是本乡乡长，更不是本村村长，连一个村民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指挥不属于他管辖的人去干这干那呢？他要想在这片白土地上施展才能，实现抱负，就得寻求另外的途径和方式，这是他目前思考的真正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他心里早有一个草稿。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进一步斟酌、考查、修改这个草稿，使它尽快成为一篇能适应这里的环境，适合这里的口味，有人愿意去“读”而且又感兴趣的好文章。

农世通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过他没有向村民们宣布，只是对少数人作了半真半假地试探。

现在，他琢磨的是选择哪些人来与自己共舞？谁能充当他的左膀右臂？谁能是他信赖的“内当家”？这些角色当然不能由乡村干部们去扮演，也不能让本村村民去担当，只能去寻找与他一样的离、退休人员，而且还必须具有一定能力、愿意去干的人。

他在头脑中的“花名册”上翻来覆去地扒拉，翻来覆去地掂量和比较，第一个目标终于锁定了住在本村的离休干部柯传民。此人虽比他大10来岁，但他身体好，精力充沛，有文化，头脑灵活，又有经营方面的经验。更为重要的是：柯传民也有“最后一搏”的愿望，这是最为宝贵的东西。因此，他准备找柯传民再做一次推心至腹的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