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002 农世通

不错，农世通是在路上出事了，现在正躺在急救室里接受治疗。

几个小时前，一辆飞驰的警车把农世通送到医院。

警察告诉院长：这是一位勇斗歹徒的老英雄，你们要立即进行抢救。

经过仔细检查诊断后，院长向shi长报告：伤者只是失血过多，目前看，没有生命危险。

shi长指示：你们不可麻痹大意，绝对不能出现意外情况。

现在，农世通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两个戴着白帽子、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又看到自己正在输血，明白是在医院里。他转了转眼球，舔了舔嘴唇问：“我的伤很重吗？你们这里是……”

医生回答说：“这里是沿河煤矿医院。你的伤势虽然不是很重，但失血过多，不可麻痹大意。请你安心，我们会竭尽全力治疗，你也会很快康复的。”

大概是药力的作用，也可能是流血过多所致，农世通感到眼皮抬不起来，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农世通的原籍在豫、皖、苏交界处的农大郢子。

1938年夏天，花园口附近的黄河大堤被炸开，一泻千里的黄水把那一带的村庄吞没了。当时他的父亲农殿君，带着已怀了孕的妻子尚光荣，借助一根漂在水面上的木头死里逃生。为了让虚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免受黄水浸泡，丈夫让妻子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在齐胸深的黄水中泡了将近一个星期，等他们逃到无山县古庙（村）以后，原来身强力壮的农殿君一病不起。

幸亏柯传尧行好，把自家的一间大车棚腾出来让他们夫妻俩住下，又给他们一些粮食、柴禾等，逃生未亡的农家夫妇才勉强生活下去。

两个月之后，农殿君不幸身亡。尚光荣向柯家求情，柯传尧又花钱给农殿君买了一口薄板棺材，并帮助尚光荣，把她丈夫埋在村南的荒岗子上。

又过了几个月，一个漫天大雪的早晨，尚光荣在车棚里生下了一个瘦弱的男孩——他就是柯兰菊思念几十年的农世通。

尚光荣生下儿子以后，一点奶水也没有，急得这个年轻的母亲痛哭不止。

让农世通幸运的是：就在他出生前的一个月，柯传尧的妻子白氏生了第二胎，也是个男孩。柯白氏身体壮，生活也比较好，奶水充足，一个孩子吃不完。

柯白氏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想用多余的奶水去喂农家的孩子；她和丈夫说明后，柯传尧勉强同意了。

当柯白氏来到车棚给“大通子”喂奶时，尚光荣感动得跪下了。她说：从今儿个起，这孩子就算是你们的儿子了。

后来，柯、农两家结成了干亲家。

一年以后，柯白氏又怀孕了，大通子断绝了奶水。

尚光荣为了养活儿子，不得不拖着有病的身子，吃力地帮人家弹棉花、织布或干些针线活来维持生活。

1949年古庙解放了。

1950年古庙实行了土地改革，尚光荣娘儿俩分得了5亩土地、1间草房和一些农具家什，娘儿俩总算有了个家。

1951年，村里利用没收地主的房屋开办了小学校，艰难困苦的尚光荣咬着牙让儿子上了学。从此，农世通走进了启蒙的课堂。

天有不测风云。

1954年夏季的洪水，将农世通家的草房淹倒了，被砸成重伤的母亲不久死去，16岁的农世通成了孤儿，同时也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古庙村组织互助组的时候，农世通在组里劳动积极，热心助人，很受邻居们的喜欢。在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里，17岁的农世通被选为劳动小组长；转为“高级社”以后，他又被选为大组长；成立“人民公社”时，农世通当上了古庙村沟东生产队的队长。

就是从那年午季开始，各生产队都开办了大食堂。

第二年春天，各队的食堂几乎都出现了缺粮现象，农世通心里很着急。这年午收和秋收时，他以“留足种子”为由，私下储存了一些粮食。

1960年春天，其他生产队的食堂都无粮下锅，“非正常死亡”的现象开始出现，而农世通领导的沟东生产队食堂，还能坚持一天两顿“稀汤饭”。所以，古庙村沟东队是全公社唯一没有“非正常死亡”的生产队。

后来，农世通背上了“瞒产私分”的罪名，被多次“帮助”之后撤销了生产队长职务。

就在那年8月，他遇到了国家征兵的机会。在“好铁不打丁，好儿不当兵”的观念还非常时兴的情况下，各级干部都没有阻止这个“罪人”的要求。于是，农世通顺利地穿上了军装，踏上了一条全新的人生之路。

农世通走进人民解放军这所“大学校”里，可以说是一帆风顺、茁壮成长。他从列兵一级一级地晋升，最后担任了某师侦察科科长。

20世纪80年代，他从部队转业到冀东市，任乡镇企业局副局长，几年后又当局长。1998年年底，他办理了退休手续，成为一名退休老人。

退休后的农世通并没有清闲。不过，他可以用全部的精力侍候因地震致残、高位瘫痪20多年的妻子。但时间不长，爱妻就离他而去了。

老伴儿去世之后，农世通心中空落落的——没有服务对象了，没有说话的伴侣了，没有精神寄托了。干什么呢？他无所事事。特别是夜晚，“只身寂寞空巢内，独守寒夜待天明”的滋味，让这个意志坚强、素有主见的男人，也感到思绪纷乱，无限伤感。

他曾多次去过单位的“离退休职工活动室”，那里有打麻将的，有下象棋的，有打扑克的，也有胡吹闲聊侃大山的……对于这些，他都没有兴趣。

他又到市里的“老年活动中心”看了看，也没有使他感兴趣的活动。

就在他无所适从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在部队时的老首长。

对！何不向老首长“暴露”一下自己的苦恼呢？于是，他用了两天的时间，给老首长写了一封长信，其目的就是要寻求一个答案：退休以后怎么办？

在信中，他不但回忆了他们在一起的友情、描述了退休后的心态，而且还抄录了当时流传在退休或即将退休职工中的两段顺口溜：

退休好比马卸鞍，

养花遛狗侃大山，

三餐两睡酒常醉，

凡老修成逍遥仙。

熬到六十办退休，

雄心壮志一起丢；

从此不问窗外事，

麻将桌上度春秋。

老首长理解他的心情，很快就回了一封长信,除叙说旧情、回忆往事之外，还讲了不少社会上的一些热门话题。最后，他针对农世通提出的问题，写了一首诗，题目就叫《退休之后》：

莫打麻将莫成仙，

畅游书海觅益篇；

倘若身健豪情在，

适选峰峦慢登攀。

人生短暂无轮回，

岁月长述寄笔端。

壮志不随龄俱老，

雄心何必空对天？

农世通把这封信，特别是《退休之后》反反复复地、逐句逐字地读了许多遍：噢！老首长是根据我的特长、爱好和具体情况，指出了我今后的生活目标，同时也是对我的希望和鼓励。

后来，农世通突然犯了“思乡病”，几十年前的梦想再次出现。

他觉得自己特别想“家”。

白天，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眼前老是出现40年前的家乡情景，出现村南百亩荒岗子和父母的坟茔；夜里，先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却又梦见童年时的小朋友们来找他去玩。有时候，他还梦见儿子培育的新品种“优质猪”在荒岗子上乱跑，女儿培育的环保植物“秀发草”长满了家乡的白土地。

农世通忍不住了，就提笔给干姐姐柯兰桂写了一封信，说等到秋天的时候，我准备回家乡探亲。

前天，他给住在沿河市的柯兰菊打个长途电话，讲了回去的时间和车次，说10月15日中午能到家吃午饭。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他不但没吃到家里的午饭，而且差一点丢了老命。

农世通又一次被疼醒的时候已是晚上7点多钟了，坐在旁边的护士发现他醒了，立即去报告医生。

农世通告诉医生，说除了伤口疼痛之外，其他部位的感觉都很正常。

医生看到他有些不安，问他是否要解手。

农世通见护士是个女孩子，不好意思说，要挣扎着起来，护士急忙按拄他。

护士说：“老人家，是解大便还是解小便？你现在不能动，要解手你就说。我就是做这项工作的，别不好意思；再说，你的年纪与我爷爷差不多，你还有什么顾虑的必要？”

听了护士的一番话，农世通很受感动，就在护士的帮助下解了一次小便。

农世通睡不着了，他想坐起来。

护士说“你不要动，我把床摇起一点，现在你不能全坐起，只能半躺着。”

农世通很听话，自觉地配合医护人员的工作。

闭着眼睛半躺着的农世通，忽然想起了儿女，想给他们打个电话，又觉得现在告诉他们不妥。他抬头左右看看，没发现自己的任何东西，就问身边的护士：“小同志，你知道我的一个包在哪里吗？”

“你的一切东西都在警署保存着，”护士说，“放心吧，一件也不会丢。”

护士的话提醒了农世通：这件事惊动了警署，新闻媒体可能要报道，这样一来就瞒不住了。儿女们离得远，一天两天也许不会知道。柯季村的亲人们离这很近啊！特别是柯兰菊，就住在本市，如果他们知道这事，肯定会着急，说不定明天一早就会有人找到这里来。唉！多麻烦乡亲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