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167 欠条

事情确实像卜月娥说的那样。

乡长季如安满口答应：“你们选‘良辰吉日’吧，到时候我亲自把办事员带去，但是，喜酒是不能免的啊！”

柯传民说：“这个容易，他们不请，我请你们喝。”

季如安连连摇头：“不，不。你请我们喝酒算啥？现在都要按规章制度办事，这酒也不能随便乱喝；再说了，你的酒再好也不能叫‘喜酒’哇！我们只喝喜酒，上级没有规定不让喝喜酒。”

柯传民和季休武把这事一讲，农世通点头称赞。

他说：“两位叔叔操心了，我首先感谢你们。”

季休武笑笑说：“你感谢个啥？又不是给你登记。”

农世通也笑笑说：“我也和他们一起办。”

“到底想通了？”柯传民问。

农世通看了他俩一眼说：“我不是想不通，我是想等到春节回老家去办。原来月娥是同意的，可能是‘广播事件’引起了她的敏感，要求和季霞他们一起办，我想，就依了她吧！”

“这样也好。”柯传民点了点头说，“难得月娥的一片诚心，办就办吧！迟早都是要办的，早办比晚办好。”

季休武“呵呵呵”地笑了一阵说：“这太好了。俺们的‘双龙’已经飞起来了，现在又来个‘双喜’，俺们农友公司兴旺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呵呵呵……”

农世通看着季休武痛痛快快地笑完以后说：“关于喝喜酒的事，我是这样想：喜酒肯定要让他们喝，而且还要让他们喝好；不过，一定要尽量缩小范围，人越少越好。”

“嗳！喜事嘛！”季休武急忙插嘴说，“为啥要偷着藏着？多花几个钱你出不起？喜事就要办得热闹一些嘛！”

柯传民听了农世通的话一直低头沉思着，现在他抬起头来说：

“休武，世通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你想，怎么办才算‘热闹’？今年春节的时候你还不清楚吗？一天两顿整整吃了半个月，结果没吃到的人家还有意见。如果村民们听说世通要办喜事，你说哪家不送点东西表示表示？他收不收人家的东西？如果收，他收谁家的？不收谁家的？难道这事还能找村委会作决定吗？如果一概不收，他能顶得住吗？

“再从另一方面看，世通和月娥的事虽然没人当面议论了，但不是人人都心平气和了，有少数人心里的疙瘩还没彻底解开，如果大张旗鼓地办喜事，不请谁家呢？就算一家来一个，这一百多口人到哪去喝？

“俗话说‘烟生交情，酒生是非’，万一喝多了闹起来或者有人故意耍酒疯，这不就违背了办喜事人的初衷吗？喜事不就办砸了吗？到时候谁能收拾那个局面？你行吗？”

季休武抓了几下头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可没想到这些。不过，这事也不可能让人家一点不知道啊！”

“所以，”农世通接过话茬说，“我考虑这事不要在村里办，也不在乡里办，我和季霞、玉刚再商量商量，能否秘密地到县城办算了。等我们商定了日子，你们通知乡长，让他们在政府村等着，我们从那路过，一车开到县城，找个宾馆或者饭店，吃过中午饭就回来。至于参加的人嘛，我看这样：除乡里的，你俩把老伴儿带上，兰菊、贵英和兰芝都去；村干部和本家亲戚，等回来后再分别办理。”

“兰芝不能去。”柯传民说，“她家走不开，留她在大院值班吧！”

喝喜酒那天，柯兰菊在城里给农世通和季霞各买一台微波炉，周春贤和吴月荣分别给卜月娥买了一套衣服，乡长两口子和吴书记的老婆庞才华也都给卜月娥买了礼物。

季霞偷偷地给她们打招呼，说如果你们要为我花钱，我跟你们从此断绝来往。

后来她又对柯兰菊说：“这台微波炉我也正想买，回去如数给你钱，否则我就把它砸了！我这叫什么喜事儿？丢人！”

卜月娥对农世通耳语：“我们怎么办？”

农世通说：“人家都买好了，收下吧，欠人家的情咱们以后再还嘛！”

婚宴办了两桌，档次很高：男客喝的是贵州茅台，女客品的是国产高级甜酒；至于菜和汤嘛，吴月荣和周春贤都说：俺们从来没见过。

老太太们都说那甜酒好喝，不光香，而且还甜。但柯兰菊却尝不出甜味来——从嘴里到心里都是一种苦渗渗的感觉。

车子回来经过政府村，乡里的几个人下车了。

季如安拉着农世通的手说：“农经理，有件事情要找你谈谈，今天就不说了，等吴书记开会回来，我们再登门拜访。”

晚上，卜月娥像往常一样地忙着。

因为她的心情愉快，所以她一边干着活，一边轻轻地哼着歌曲，脸上荡漾着说不尽的喜悦。

农世通看到柯兰菊早早地关了灯，深知她心里不好过，仿佛看到她在被窝里掉泪。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像揉进一把盐，巴不得和她搂在一起痛哭一场。

卜月娥忙完以后，又把《结婚证书》拿到台灯下仔细地看着，好像体育健儿获得了奥运金牌，一会儿把它贴在心窝上，一会儿又捧到嘴边亲着。

农世通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又想起了三十多年前与苏丹秀的“今天”，由不得心如油煎——今天应该是月娥的洞房花烛夜啊！可我……

卜月娥发现丈夫脸上没有笑意，自己也收起了笑容，然后轻轻地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下说：“伯，我知道你现在想什么？你在想丹秀姐，在想二姨，也在想我，是这三个女人合起来打翻了你心中的五味瓶。”

农世通把脸紧贴在妻子身上，默默地搂着她，泪水慢慢地流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农世通抬起头来，看见卜月娥的两腮上也挂着泪珠。他后悔了，今晚不应该让她流出眼泪啊！我……

农世通强打起精神，推开卜月娥，走到桌边坐下，戴上老花镜，拿出纸和笔写了一张“欠条”。

卜月娥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

今欠爱妻卜月娥洞房花烛夜一次，新婚蜜月三十天；力争半年后偿还，届时本息同计。

欠债人：农世通××年×月×日

卜月娥看罢，“格格格”地笑起来，笑弯了腰，笑出了泪；笑着笑着，笑声就变了调，农世通急忙张开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