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世通接完电话也有点儿魂不守舍的样子,而且眼睛还有点潮湿。
躺在被窝里的农世通小心翼翼地翻着身,生怕惊动柯传民。
而柯传民也在尽量地控制自己,适当的时候还小声呼噜两下,假装睡着,以防干扰睡在对面的那个正在倒腾五味瓶的人。
不过,事情毕竟不在他心里,何况又是为他人想着呢!所以不大一会功夫,他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农世通的心里的确翻腾着酸、辣、苦、甜、咸。他闭着眼睛,热泪一丝一丝地往外渗。
他虽然冷酷地克制着自己,残忍地强制自己拒绝对一个少女的爱,但感情是无法用理智控制的——他真想卜月娥,想帮她擦去眼泪,想拉住她的手,想把她揽在怀里,还想痛痛快快地、无拘无束地亲她一顿;他又怕卜月娥,怕她笑,怕她撒娇,怕她倒在怀里,最怕的就是她那晶莹的泪珠。
想了一会卜月娥,他突然想起了苏丹秀:
想起与她相恋相爱的三年,留下许多美好而甜蜜的回忆;想起了八年欢欢乐乐的夫妻生活,好像还能听到她的笑声;在最后的二十三年里,有许多悲悲切切的场面,也让他至今难以忘怀。
农世通对苏丹秀的爱是真挚的,是经得起考验的。
卧在病床上的妻子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地震把我变成一个最不幸的女人,你又把我变成一个最幸福的女人。
不错,她不担享受了丈夫那么多年的精心护理,而且在停止呼吸之后还在丈夫怀里睡了几个小时,就从这一点讲,苏丹秀应该算是幸福的女人了。
想了一会苏丹秀,他又回过头来想卜月娥。回想着与她相识、相处一年多的方方面面,他感到卜月娥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姑娘:
她能把话说到他的心坎上,她能逗他开心,给他消忧解愁;她会办事,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都能办得让他心满意足;她还知冷知热,体贴他的辛酸苦楚。
不知遇到过多少次这样的情节:当他感到口喝时,卜月娥的茶杯已送到面前;当他想吃水果的时候,她已把削好的水果递到他手中;特别是入秋以来,吃过饭他总觉得热,进了宿舍就脱掉外衣,每当他稍有寒意感觉之际,也正是卜月娥往他身上披衣之时。
有时候他在想:难道月娥真是和我如此脉脉相通、心心相应吗?
凭心而论,他爱卜月娥,真心实意地爱;特别是卜月娥几乎快挑明了的时候,真让他激动了好一阵子:就我这个黄土快埋到脖子的朽老头,还能拥有一个天使般的女孩儿做妻子,这不是奇迹吗?难道真有“天赐”?
睁开眼睛,看见墙壁上从走廊里射进来的光,农世通终止了许多甜蜜的想象,又重新理了理已经琢磨过多少遍的问题:
我能不顾声誉吗?如果这样做,我成了什么人?要承担多少骂名?老首长、老领导,老战友、老同事,他们会怎么说我?怎么骂我?几十年在他们头脑中形成的声望一下子付诸东流,我能受得了吗?
在我的亲人中,姐姐柯兰桂,妹妹柯兰菊,妻姐、妻妹,包括季霞在内,他们会用什么眼神来看我?特别是柯兰菊、苏丹若和季霞这些至交,我还怎么再和她们见面?共事?交往?我不成孤家寡人了吗?
还有我的子女以及他们的子女,我这个做长辈的在他们心中还有重量吗?还能受到他们的尊敬吗?
世俗不能不顾啊!社会公德不能不讲啊!如果……
这是不是“缺德”?我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人家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孩子,这算不算“糟蹋”?是不是“违背伦理”、“有悖人道”?
老少婚恋是不应该提倡的,这与社会中的风俗习惯,与人们的生活规则,与人类生存繁衍的规律肯定是不和谐的;所以,老少夫妻不会给社会带来多少有益的因素,甚至会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
远的不讲,就说我们的经济实体吧,柯传民、季休武能容忍我那样做吗?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会怎么想?如果我在无山县成了众矢之的,那还能在柯季村立住脚吗?“双龙计划”还能实施吗?这个经济实体还能继续办下去吗?
不行,我不能要“美人”而弃事业。拒绝卜月娥,也许我要痛苦一阵子,遗憾一阵子,如果因此而毁掉了事业,那是要遗憾终生、痛苦一辈子的。不能,我决不能这样做。
但是,我又该如何面对卜月娥真诚的热情和坚定的决心?她已经露了底:“这个愿望不实现,死也不会干心。”我能无情地阻止她实现这个愿望吗?能残忍地看着她去再寻短见吗?万一是这样,我,我……
“世通啊,你怎么老是在床上‘烙饼’?有什么难事吗?”柯传民醒了,抬头看一眼对面的同伴,故意南辕北辙地说,“白土岭的工作暂时就这么着,回去以后再商量嘛,何必老考虑它呢!”
农世通借着射进来的灯光看了看表,已是凌晨4点半了。
他说:“老民叔,你醒得这么早?”
柯传民起身说:“我就这个习惯,总是在这个时候上一次厕所。”
柯传民出门之后,农世通想:他肯定察觉了我的心事,故意说我是考虑工作。唉!反正这事迟早要暴露的,不如主动告诉他,或许他对我还会有所帮助。
农世通的神态与表情虽然是很微小的变化,但也没有逃脱柯传民的眼睛。他联想到以前的一些现象,觉得农世通和卜月娥的关系有点微妙。
他虽然相信这对忘年交的异性朋友之间不会有不正当的行为,但觉得他们的爱已经超出了父女之爱的范围,有可能向爱情方面发展,说不定快到了热恋的阶段。经过深思熟虑后,这位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不打算做反对派,愿意在必要的时候为他俩当月下老人。
柯传民推门进屋,轻轻地脱衣钻进被窝。
“民叔,你还能睡得着吗?”
“有事儿吗?”
“不耽误你休息?”
“躺下也睡不着了,有啥事你就讲吧!”
农世通“唉”了一声,就把憋在心里几个月的事统统告诉了这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知心老朋友。
听完他的话,柯传民没像季霞那样冷漠无声;恰恰相反,他立刻就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世通啊!你心里的这点事儿我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我知道你心里很矛盾,也很痛苦:你爱月娥,又不敢爱她;你想拒绝她,还不敢拒绝。为了自己的声誉,你不愿和她结为夫妻;为了她的生命,你又下不了拒绝她的决心。
“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单方面能做得了主的,你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吗?不能忽视月娥的作用,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的态度是决定性的。所以,我劝你不要再苦苦地思索了,应尽快想个比较妥善的方案,满足她的愿望算了。”
柯传民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在想:你哪能既要老婆又不损名声呢?既然你不愿意和兰菊结伴,也不想和季霞结伴,那你就娶这个少妻吧!
农世通叹了口气说:“不错,我疼她、爱她,可那种疼爱只是父亲对女儿、爷爷对孙女的疼爱,并没有恋爱的成分啊!怎么着,我也不能和她……”
柯传民也叹了口气说:“世通,你也不要顾及得太多了,就你们的婚恋本身来讲,不存在离经叛道的问题;你是单身男,她是未婚女,是不违犯法律的。在我们这个讲文明,讲法治的国家里,一般情况下,法律不保护破坏社会道德的事;换句话说,只要是合法的事,就不是缺德的事。至于亲朋好友会怎么看,怎么说,那都是渔轮方面的事情了。”
“老民叔,我与她的年龄差距太大了,这个现实不仅别人接受不了,就连我自己也难以接受啊!”
“是呀!这就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障碍,如果年龄相当的话,你们的恋爱会有这样艰难吗?那岂不是一桩美好之姻缘?”
柯传民虽然这么说,心里还在想:在你身边,年龄般配的女人有的是,不知为什么连一个也选不上。
停了一会儿,柯传民又说:
“去年春天我看过一篇文章,写的是一个中学毕业的女孩子在打工期间,爱上了六十岁的师傅,不仅遭到家庭、亲友们的反对,就连当地的民政部门也不支持。但是,那女子还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誓死抗争,非他不嫁,结果两个人“私奔”了,到一座破砖窑里栖身,她还为那老头子生了个女儿,后来……
“今年春天我又在县城看到一张报纸,说有个六十岁的老太太爱上了二十岁的小伙子,并与他结为夫妻;她不仅照顾几乎失明的小丈夫,而且还侍候比她小十来岁、体弱多病的公婆……”
“噢,还有这样的事情?”农世通有点惊奇地说,“是小说吧?”
“不是小说,都是记实文章,应该是真事儿。”柯传民说,“这样的婚姻虽然不能提倡,但也不应该拒绝,更不能否定。现在虽然离婚率逐年上升,但因年龄差距而离婚的还是极少数。可以这样说:凡是年龄差距较大的婚姻,基本上都是具有年龄优势或身体优势的一方起决定作用的,如果不是利用婚姻作手段去达到不可告人之目的者,这种老少婚姻应该是可靠的,也是值得称颂的。当然了,以钱引诱少女的老家伙们要除外,因为那是缺德的婚姻。”
农世通没想到这位老人是个积极支持者,难道他的思想、观念比我还开放吗?反过来他又想:不,因为这事不在他身上。
为此,他品味着柯传民的话并不觉得轻松,因为这些方面他也不止一次地考虑过,甚至比柯传民讲的还要全面、细致;使他能得到安慰的并非是老柯讲的那些“大道理”,而是他的态度——起码他不会再出来干涉吧!
这一点他虽然不像卜月娥那样高兴,却也感到很满意了。
他抬头看看窗户,外面有点亮了,翻了个身,又继续琢磨心事:
我不再是想爱就爱的年龄了。我能无视人们的说长道短吗?我能坦然面对人们的惊诧、鄙夷、乃至憎恨而无动于衷吗?即使我能顶住,卜月娥有这个勇气吗?她能经受得住吗?
不行啊!初升的旭日和快落的夕阳相距一百八十度呀!它们怎么能融合在一起?月娥是天真烂漫的青年,而我却已接近黄昏,晨光与晚霞能相映成辉吗?
不能感情用事,也不能让她日后为这个不成熟的选择而后悔。
她太年轻了,她接触到的异性很有限,也许她心中对异性真正的爱情还没有萌发,也许她还没有弄清爱情与爱戴的界线,把我对她的爱心误解了,把她对我的依恋当成了自己的爱情。
她对我的感情固然是真挚的,但这里面究竟包含了多少因缺失父爱而产生的感情追求呢?更重要的是,我能够让她实现一个少女全部的爱情理想吗?
唉!也不知季霞与她谈得如何,月娥能听她的吗?季霞有充分的理由使她转变吗?难啊!说不定……
他不敢往下想了,心脏“怦怦怦”地跳。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捏了捏眉心,按了按太阳穴,然后睁大眼睛。
他告诫自己:不能感情用事,不能耽误一个花季女孩子的青春,也不能轻而以举地葬送自己几十年成就的名望。
农世通又熬过一个不眠之夜,他轻轻地起来穿好衣服,悄悄地开了房门,慢慢地走到平台上。
空中的乌云没有了,薄薄的白云间露出一片片蓝天。他面朝东方伸展了一下身体,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觉得头脑清醒了一些。
柯传民也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他理解农世通的难处,知道他的痛苦:当今社会上虽然不乏“老少恋”,但谁摊上这样的事情,都难免要在感情和世俗的两难境地处艰难地挣扎,何况他又是个极为重视声誉的人呢?
他叹口气,又想:世通呀!你是自作自受啊!为什么就不能和柯兰菊结伴?难道真是没缘分吗?
兰菊呀!如果你能用卜月娥一半的精力去拼搏的话,也不至于……
唉!看来,你与世通是没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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