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集 （情殇）第十七至十八段

（十七）

德福此时哭出声，他的泪水毫无节制的流着，我也感觉鼻子一酸，也掉了两滴眼泪。德福边哭边说道：“那天我姐从老家回来，就到了我这里，我当时不住这里，我正在市里一家单位实习。当我看到她居然瘦成那个样子，我就什么都明白了。我早些时候也听人说她生了病，但我不知道她得的是那种病。

她带我看了她在市里买的房子，就是我们现在这个房子，那时候也装得差不多了。那天晚上，我们姐弟俩生平第一次坐下来，像两个朋友一样交谈。

她很坦率说她得了艾滋病，并且有很多不好的症状，或许已经是晚期。她还当着我的面注射毒品，我想了想，最后没有制止。她说她原来不爱石林，一点儿都没有爱过，她只是觉得石林可怜。不过她在外面醉生梦死地过了这么些年，尝尽了人间冷暖、爱恨屈辱，她厌倦了疲惫了，所以她才重新想她和石林之间的这种可能。”

德福又去倒了一杯酒，不管我却自己喝了一口，又说道：“那一回我姐弟俩吵架，我一气之下跑了，那两天，就在那两天，我姐才体会到石林对她一如既往的只有付出不讲条件的爱。也是从那天开始，她觉得自己也爱上了石林。我姐和我这样说的时候，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我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她对石林的浓浓柔情。我姐说，她遇到的男人，就只把她当个工具，很少有石林这样的热烈和温情，把她当作他心肝宝贝一样呵护，也真正把她当做人。她本来是想用身体报答石林对她的一片深情，可是她万万想不到，她居然会爱上这个傻子。”

德福停了片刻，又说道：“后来她就开始交代后事，说她又要走，我不让她走，我希望即便她死，我也要在她身边陪伴。可是你知道的，我就是只能这样想想而已，我身不由己，被一些杂事缠身。何况，我根本无法制止她让她不走。最后她说她死了之后，要我将她的骨灰交给石林，然后石林怎么安排都行。但是她还是担心石林，她不知道石林如何面对这件事情。”

后来她就走了，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姑姑千里迢迢送来的骨灰盒，见到姑姑，我发了脾气。我知道，就是我姑姑，我姐才走上了那条道路。

（十八）

石林终于等来了不好的结果，他收到了德福送来的骨灰盒。那天石林哭得很伤心，他抱着桃花，抱着就不放，傻了一样。

德福走后，石林把自己关在桃花房中，看着那面镜子发呆。石秀和大华在外面担心，拍着房门打了半天，石林一句话也没有说。

就在前头不久，他梦见桃花了，桃花对他说：“石林，我走了，你可要好好过啊！不许抽烟，抽烟对身体不好。”

石林将桃花的骨灰盒放在床上，他一刻不停用手抚摸着，眼泪不停流在被褥上。被褥很干净，桃花说过，一个月就要洗一次被褥，石秀不洗就自己洗。自己万一不想洗，就必须石秀洗，如果石秀不洗，就不给石秀干活儿。桃花还说要讲究个人卫生，热天最多三天必须洗一次澡，冬天就十天一次，不许偷懒。

石林严格按照桃花说的来，所以哪怕恰逢那天下大雨，石林也会到河里洗澡，或者即便河边草上凝结有冰渣子，石林也会跳进河里洗澡。有几次石林干活儿干累了，忘了洗，第二天他就会慌忙补上。

石林给桃花盖上被子，他担心桃花冷，他坐在床上，一点瞌睡也没有。他原来不这样，他总是吃了晚饭，就想睡觉，一觉可以睡到大天亮。

可是石林还是不想睡觉，相反他觉得自己脑子越来越清醒，他一直在流眼泪，流着眼泪的同时，他就在想桃花在世时的样子。石林也怀疑过桃花是不是真的死了，他担心是不是自己让桃花生气了，于是桃花就弄这么个东西来骗他。

石林见过这个东西，妈妈和干娘死了也被烧成一堆，也装在这种匣子里。想到这里，石林揭开被子，他把盒子打开，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闻着的时候，闻到了桃花身体的气息，于是石林确信桃花真是死了。

石林还是睡不着觉，他想起和桃花曾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着那些让他高兴的场景，石林就嘿嘿地傻笑了好一阵子。

石林挨着桃花躺着床上，眼睛傻痴痴看着楼板，一动也不动，他突然想到：自己眼睛盯着不动，看上去也不是像那种死鱼眼睛么。

他实在无法睡着，就只好起来，不知道怎么办，后来他用床单把盒子裹了，穿上了桃花给他买的鸭绒大衣，然后将盒子背在身上，他觉得这样一来，桃花就像是真正被他背在身上。

石林背着桃花走了门，临行看到门背后那柄斧头，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操起斧头，别在皮带上。他趁着月色走到河边，石林想起什么，他对桃花说道：“桃花，你不是问我在哪儿网的鱼吗？我带你去看。”石林背着桃花走到回水湾，说道：“桃花，就是这里，这里就是鱼的家。”

石林说罢，却在四处找着石头，一块一块的丢在水里，水中顿时冲起一股一股的水柱。石林丢了好多石块在里面，后来石林觉得这个没什么意思，他背着桃花就往山上走。“桃花，我在这儿捉到过一只兔子，那次你和你妈可开心了。”想到桃花妈妈，石林朝对面山上看了看，说道：“桃花，你回来还没有去看过你妈呢！咱们这就去看你妈。”

石林背着桃花走了好一阵子，方才走到后山桃花妈坟前，石林站在坟前，耸耸肩头，却看到背上背着的并不是桃花，原来竟是个骨灰盒，石林一下子就想起桃花死了的这种事实，于是就哭着说道：“干娘，爹，你们家桃花死了，呜呜呜……。”

石林在两座坟前逗留好久，接着又走到他爸他妈坟前。石林解下盒子，自言自语说道：“桃花，我把你埋了吧！”于是石林开始在妈妈坟头一旁开始刨土，他刨了一阵子，就抛出一个小坑，正想将桃花放进去，突然又觉得总还差点什么。他走到爸爸妈妈坟前，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他磕头完了，起身就说道：“妈，桃花是我媳妇，我准备把她埋在你边上，你看行不行？”

石林没听见妈妈说不行，于是他就将桃花放在坑里，又哭了一会儿，覆土掩上了。石林干完这件事情，就觉得累了，他挨着妈妈坟头，倒在野草中，一会儿就睡着了。

石林一觉睡到天大亮，太阳火红火红，照得大地一片辉煌。石林翻身起来，脑子很清醒，他想了想昨晚的事情，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到了这里。

石林爬起身，正待要回家，倏忽间就想起桃花，他赶紧将已覆好土的桃花又刨出来。“桃花、桃花，你不能埋在这里，咱们回家。”

石林抱着桃花高高兴兴回了家，他就去做饭，他吃了饭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想了好半天，想着想着脑子有点糊涂。于是他又穿上大衣，带上斧头，又背着桃花出了门。

石秀和大华昨晚上来看过几回，见德福家的门开着，石林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石秀两口子一晚没合眼，第二天起来不久，就看到石林背上背着个什么，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石秀哭着问石林：“大弟，你走哪儿去？”

石林头也不回，急匆匆朝河边走去。大华叹了口气。对石秀说道：“秀秀，我看大弟怕是疯了呢！”

石林背着桃花沿着河边走了好远又倒回来，最后在一处拦河坝前停下来，他提着那柄斧头，然后探出身体看着自己在河水的影子。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生起气来，于是他跳入齐腰深的河里，发疯似的将手中斧子一下又一下往水中砍，他口中还大叫：“砍死你、我砍死你……。”

折腾了好些时间，他似乎又清醒点了，他往河两边看了看，看见石秀抱着大华痛哭，看见方瘸子也在那儿哭着摇头，他还看见了六斤他娘和村里不少人也在那儿抹眼泪。石林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这时候就有些难为情，他赶紧从河里爬上岸，感觉盒子还背在身上，大衣浸了水显得有点沉重，他也不管衣服一直滴着水，湿漉漉地就往屋里赶。

回到住处，他不忘关了门，放下桃花，扯过被子小心盖上，接下来一身是水就坐在床沿上，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这天晚上石林还是睡不着，他在镜子前看自己那张脸看了不知多少时间，临到天亮，石秀跑了好几回，她叫了几声，石林不答话。

直到天亮，石林也没有睡，他到了中午也没有睡，石秀、大华和村里过来好几个人，几个在屋外头小声地讨论了好久。支书也来了，石林听他们在讨论着什么事情。

“怎么办？是不是要送？”，“怎么送，你敢进去吗？”，“这家伙力气又大，手头又有斧子，谁敢弄？”，“不送走也不是办法呀！要发起疯来伤人就不得了了。”

石林听见石秀高声说道：“送什么送？我家大弟没疯，伤人了，他伤着谁了？”

石秀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闭嘴不说了，好半天，支书说道：“我看这样，你们留心观察观察，如果真是疯了或者做出点什么危险的事情，就赶紧报告我，咱们就是捆，也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支书说完，没人说不行，只是他走了不久，来看热闹的就走了大半。到了晚上，留在现场的人都回家了，石秀隔上一会儿来一次，见也没响动，方才放了点心。

后来石秀将一大碗饭放在门口，喊了石林半天。石林终于想起还要吃饭，于是居然给开了门。石秀看着石林狼吞虎咽几下子就吃完，他赶紧叫了大华，大华再去盛饭的时候，石秀捧着石林大脑袋，弹去石林身上头上泥土，哄着说道：“大弟，听话，换换衣服。”石林很乐意地换了衣服，石秀对着石林哭了一阵子，她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弟，你可不要吓我呀！姐姐怕你乱跑，石林，你听姐姐的话，你不要乱跑好不好？”

石林果然两天都呆在屋里，一步都没有迈出家门，不过这天晚上，石林挨着桃花睡到半夜，又做了梦。梦里桃花对他说：“石林，你不把我埋了，搁在家里头干什么？”第二天石林就把桃花背在后山上，他和石秀、大华把桃花埋在了妈妈坟头边上石林挖过的那个地方。

接下来每天石林吃了睡、睡了又吃，就像石秀喂的那些猪一样。不过没过几天，石林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石秀原本幻想石林自己会回来，可是石林没回来。过了十天石林没回来，再过一月石林还是没回来，三月过后还是见不着石林。石秀除了哭之外无计可施，各处传来的消息也没有石林的讯息，石林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有人说，石林怕是又躲进了大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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